白领侦站在炎炎烈日下,眼前是一片沙尘滚滚。
H市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处在北纬30°沿线,在许多人眼里这样的地理位置有其独特的神秘。这里的土地也很特殊,以页岩为主,山石多呈淡紫色,经过风化,就会变成很细很细的粉末。领侦小时候就常常把这些粉末当作药物,用纸学着医生的样子包成一包一包的。
不过此刻的她没心情去回忆童年,她面前正摆着两具尸体。
就在这还没开发完毕的丘陵地带,小山丘被挖土机啃去一半,露出中间的岩层,风一吹,空气里都飞扬着那种细细的粉末,很有北方沙尘暴的感觉。
面前这两具尸体可谓遍体鳞伤。有几处很明显的是棍棒的伤痕。尸体头上一个大窟窿,血流得满脸都是。
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来,一大早开挖机的工人来施工,发现两具尸体就那么整整齐齐地躺在地上,大惊失色,尔后报警。白领侦赶到现场的时候,这里已经被黄色的带子圈起来,法医也已经到场检验。小袁带着白色手套把那两具尸体翻看了一阵子,起身跟白领侦说了“钝器伤”三个字。
两位死者都为男性,年纪在四十上下,穿黑色背心,尼龙长裤,裤腿卷到膝盖以上,裤子口袋里有些许钞票和抽了一半的香烟。
人在不同的年纪上死去,会给人不同的感觉。活的老了的人,毫无痛苦地老死,是喜丧;年纪轻轻地就死去,最痛苦的莫过于父母,而旁人似乎不觉得很不幸,因为这个年纪的人还没有体会到人世的辛酸,以为做人是一件快乐的事,带着快乐死去,总归是幸运的。
而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上,一个人正在衰老的途中,也能够算饱经沧桑,生活压力正是最大的时候。尤其是民工这样的底层人民,生活似乎没有尝到一点甜头,在那样的绝望里,他们还带着一丝生存的希望打拼,渴望更好的生活。这样的生命是最鲜活,最美丽的,同时也伴随着一种极致的残忍。这样的生命逝去,会让人莫名其妙地感到万念俱灰。
这两位死者便是这样。他们有古铜色的肌肤、饱满有力的肌肉、短而直的头发、坚毅有力的脸庞,还有虽然总是弯下来工作,却总能挺得笔直的脊背。
他们没有文化,所以只能干苦力的活路,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智慧,不近人情,不懂享受。
或许在他们的家里,还有等待的妻子,她们头发总是挽在脑后,因为生孩子而乳丰腰圆,她们的手指并不柔美细腻,切起菜来可以发出飞快的“笃笃”声,懂得在丈夫回家之时烧好洗澡水,并端上一碟油炒花生米,一瓶冰镇的啤酒。孩子们或许在写作业,听到父亲回来,便跑出来迎接,从桌上抓一把花生米,弄得满手是油地跑开了……即使是做最下贱工作的工人,也可能拥有最幸福的人生。
可是此刻躺在白领侦面前的只是两具冰冷的尸体,这破坏了一切美好。法医小袁站在旁边填尸检表格,一边说着:“前几天也是一个建筑工地,发现一具民工的尸体,死法跟这两个差不多……”
白领侦一下子想起来她拿去糊弄过欧鹭的那个案子,只是那个民工死得没有面前这两位整齐,他的尸体放得并不显眼,以至于开工的人谁也没有发现,一挖机下去,尸体被拦腰截断,肠肠肚肚流了一地。那位民工是外地人,以至于警方没有找到他的亲人,没人收尸,只得火化了放在公墓里。
白领侦在烈日下擦汗,她还没想明白郑局为什么突然让她来处理这个案子,大概她不知道林杰去找郑局谈了一次,郑局长觉得事关重大,决定先让白领侦冷静冷静。
林杰倒是马不停蹄地看录像,不过马路上的人来人往实在太多,看这种东西太久了,林杰流了一脸泪。他从交通局那边要到了刘市长家里所有车子的车牌号码,并查明了车的牌子和型号,希望从录像上找到点什么。
从看守所出去是一条街环绕,接着三条岔路,一条岔路出去有个十字路口,林杰想把这条路留到最后来看,不过他转念一想,要是自己逃跑,肯定是往岔路最多的地方跑,这样追捕的人才更容易被甩掉,于是他把这条路提到第一个来看了。看了一圈,一无所获。
林杰眉头一皱,心想,该不会这龟孙子也想到这一条,所以专门捡了个岔路少的路线跑吧?那个只知道酒色财气的王八羔子居然有这样的深思熟虑?林杰不大相信。
他换到另一条路的录像,看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这就剩最后一条路了,再没有点什么线索,林杰就真的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了。他战战兢兢地看,果然在一个转角的地方看到半截车身!
若是白领侦来看,她完全不认识车,看到的就只是半截黑乎乎的车身。幸好是林杰来看,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辆奔驰GL,跟刘市长家里的一台车型号相同。
看来逃跑之人非常用心,刻意把车停在这个位置,因为有一个转角,所以只能看到一半的车身。不知道是不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人居然刚好就把后半截车身露出来了,从录像上看,号码牌太小,但是林杰还是勉强看到了几个“8”在上面。
“8888”的车号是蓝青在用,林杰记得刘市长家里有一辆“0888”的车,刘宏开出去撞了人的那台车就是这个车牌。
林杰找到技术部的人,把图像截下来用软件放大加清,很明显地看到了“0888”四个数字。
林杰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乖乖,这个孙子居然敢光明正大的把撞了人的车开出来!这台车不是应该还扣着么?
技术部的人也开始骂娘,说这家伙真是目无法纪。他拍着林杰的肩膀,一边赞叹他把这么难找的证据都找了出来,一边嘱咐他一定要把这些违法乱纪的家伙揪出来。因为他也看过开庭时候的那些电台报道,觉得受害人家属真的很可怜。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还能保持那样的同情心,是很难得的。周溯游当了这几年医生,动的手术多了,看到一个人,看到的都是他的筋骨内脏,就像庖丁一样。
林杰心里很开心,虽然他至今也没搞清楚那刘宏是如何从看守所走出去的,但是他至少逮到了刘宏逃跑的证据。他很仔细地研究了车,可惜从外面一点也看不见车里坐了什么人。
“重新看录像吧,这张图只截到了车,没有截到人,人总要上车的,这里看得到车门,说明肯定有上车的影像。”技术部的人建议道。
林杰点了点头,他也没回去,就在这台电脑上把录像放出来了,就放拍到车前后的这一段。他的心突突地跳,仿佛小学生交上了自认为写得很好的一篇作业,正等待着老师的评语。
果然,屏幕上出现了一团黑影子,林杰的心跳猛地加速。他看到那团影子分明是两个人!技术部的人眼疾手快,马上截下图来,放大之后,画面上很分明地看到刘家公子正要上车,他的肩膀上还搭着一只手,从这里看,只能看到那人的肩膀,但就是这露出来的肩膀上面穿着蓝色的袖子。
“这是什么人?”技术部的人指着刘宏肩上的那只手问。
“不知道。”林杰低声说。他很压抑,那分明是警察制服,看守所的警员也穿这样的衣服。
果然有内鬼。
林杰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若是他的那些女人们看到他这样正经严肃的表情,恐怕爱都爱死了。现在只有技术部的人在他旁边,那人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再看看屏幕上那蓝色的袖子,心中也知道不好。
不过想来也该是这样,市长要把自己的儿子从看守所弄出来,当然要拜托看守所的同志,这位被拜托的同志自然是要护送刘公子上车的。林杰把这几张图都打包好,发到郑局和白领侦的电脑上。
林杰此刻是有一些骄傲的。大家都知道他林警官问口供很厉害,但是慢慢翻看录像这种细活路却是白领侦做得最好,今天他也关起来看了这么多录像,而且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虽然案子很沉重,但是找到想找的东西那种成就感,还是在林杰的脸上挂起微笑来。
他打电话给白领侦,说他找到刘公子逃跑的证据了,等拿到批文,就可以去看守所提人。
“提谁呢?”白领侦在电话那边问。她还站在风沙里,说话不是很清楚,空气中夹杂着死人的气味,让人作呕。
“当然是老徐。”林杰道。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老徐?”白领侦继续问,这一问把林杰问蒙了,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老徐有参与,但是说道具体的证据,到真的是一分也没有。林杰心里又起了三分沮丧,觉得自己这一串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白领侦倒是来了兴趣,在电话那头捏着鼻子说:“我回来看看这些照片和录像再说,说不定能有别的发现。”林杰本来以为白领侦打定主意不再研究那些录像,听她这么一说,沮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像把一个犯人交给林杰,他就保证能给你问出东西来一样,白领侦要来研究这样一堆录像,只要她愿意用心,那么一定也能找出关键性的东西来。这是有能力的人之间惺惺相惜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