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净了脸上的灰垢,再三考虑过后还是不要插上门闩,韩仙躲在血梅屏风后用最快的速度替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屋里没有镜子,韩仙只能凭着感觉团了一颗高高的丸子,捋顺挡在脸庞两边的断发,又在三地摸了摸头发,很扎实,应该不成问题。
而当她转身,动作却停滞在一半,床的角落里,是她今早有意卷起来搁在那的冬雪夫人的画轴。她将画轴取下,因的是她这儿不是女儿家的闺阁,日后避免不了人来人往,难免有些人看久了,生出些不该生出的歪念,给人构成话题,也幸好她提前取了,没给钺京看见。
如此,她的顾虑是对的,为了更加地安全,还是藏起来最为妥善。
韩仙刚把画轴放进木柜深处,‘咚咚’响起了一长一短的叩门声,响起的正合适。
韩仙合上木柜,将衣领扯得有些凌乱,露出来一小片骨瘦的肌肤,打开了门,一股股冷风嗖嗖灌了进来,她腰上的衣带顿时胡乱飞舞了一场,抖了一激灵,侧着身子打了一声哈湫!
“公子?”香兰微微降低身子一滞,手中热气腾腾的药倾洒出了几滴,手背沿向手心,还有一片红色的印记,她被罚了?
不过,更让韩仙在意的是,香兰从太子妃那里回来后居然先见了夏荷,夏荷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全都告诉她了吗?一瞬思虑,韩仙拿过了香兰手中的药,走回屋里:“进屋说话。”
韩仙将药轻轻放在红玉长案上,缓缓坐下,香兰则走到了火炉边旺了旺火炉里的碳,然后取出一件皮毛大氅,规矩地跪在韩仙身旁,指了指她松松垮垮的衣裳。
韩仙点头同意,香兰轻柔地打理好她敞露的领襟,将她的腰带系上,再轻轻地披上皮毛大氅,一切有条不紊地结束,然后端起药道:“夏荷犯上惹恼公子,奴婢知道后便罚她去砍柴了,公子已经着凉,喝药吧。”
她果然都知道了,韩仙眼角划过一丝深意,接过她手里的药,闭上眼睛捏紧了鼻子,仰头喝了下去。
待她苦地嫌弃地拿开空碗,睁开眼,香兰手中又多出了一杯茶:“公子少喝一点,药效好。”属实贴心,韩仙接过泯了一口,口中的苦味淡了下去。
香兰接回茶放好在玉案上,忽然退后跪下,‘咚’的一响:“香兰有罪,没有拦住公子,害了公子。”
韩仙愣了一愣,这里的人还真是跪出习惯了,不得不搁下碗,站起来扶她,问:“你有什么罪?”
面对韩仙的搀扶,香兰却视若烫手的碳屑似得,后缩了几步,又磕的‘咚’的一响,“身为奴婢没有服侍好公子,奴婢有罪,不顾公子安危为失职,奴婢有罪。”她说话时坚定又冷静,铁定了自身有罪,让韩仙顿觉得自己的好心又显得多余了,怕她再磕,只有收回手,心里微微地烦躁:“起来。”
香兰一动不动,没起。
韩仙哼声,作小孩子闹别扭道:“怎么?如今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我的话就那么不管用?”这一套果然有效,香兰从地上起来了。
韩仙扫了一眼她微有些发青的额头,命令道:“现在,立刻出去把伤处理一下。”
“公子,奴,”
“立刻去。”一板一眼的打断,韩仙转过身去,坐回红玉长案,香兰欲言,韩仙立即捂住双耳闭上眼睛,“不处理好伤,也不用谈治罪了。”
良久,香兰欠身告退,也没过多久,门开,门合,又回来了。
韩仙从红玉长案上撑起,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见她处理好了额头,手心也缠好了绷带,心里放松多了。
“你想让我怎么处置你。”韩仙不咸不淡地道,十分随意,面前的十一公子像风一样时刻变化着,时而稚气时而成熟,身体里仿佛住着两个人,异样在心里,香兰远山眉微蹙,中规中矩道:“奴婢不敢。”
“真的不敢?”不敢?不敢就对了,韩仙圆圆的眼睛盯着她,等她的回答。
香兰没低小脸,韩仙看不见她的神貌,应是对自己的圈套有所察觉,只听见香兰坚定而又执着的声音:“奴婢们一旦出错,公子必须惩罚,方能正视听。”
“所以。”香兰振振有词道:“香兰作为管事,不加严惩不能服众。”
韩仙的食指高频率地敲击着案桌,琢磨出了一个结论,如果自己惩罚了香兰,便代表着以后无论出行,香兰都会寸步不离地跟随着自己,形同监视?这当然不可以,韩仙话锋一转:“书简在哪里?”
香兰俨然对韩仙突转话题的举动不太适应,愣过后如常道:“六十三卷书简全部置到了书房。”
“好。”韩仙站起,边走边将身上的大氅捋了捋,看她没有跟来,扭回头喊她:“跟我去书房。”打开门,一阵阵凉风刮过脸庞,地上的枯枝烂叶连着打了好几个滚,空荡的院子略微有点冷清,天何时这么凉了?
韩仙一个哆嗦咳嗽起来,忙将大氅扯紧了些,盖上了帽子,颔着下巴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书房门口,停顿了一下,才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已不同昨日敞亮明净,架子上、桌子上无一处空着,就连桌旁地上也是黑沉沉地一片,看的韩仙心里顿时一堵,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暗暗宽慰自己,韩仙走到昨日还一览无余的桌旁,从一条条黑漆漆的长布中随便抽取最上层的一简,展开给香兰:“认得这些字吗?”
香兰双手托着竹简认真地看后道:“认得。”
很好,韩仙继续问:“懂里面内容吗?”
“大概明白。”
这更好,韩仙的目光书房里巡视了一圈,又挨个指了个遍,狡黠地笑道:“听好了,我要罚你把这里的书简全部抄写一遍,一个字都不能错。”
香兰又皱起她的远山眉:“香兰自小伴太子妃身侧,对香兰来说,抄写不过是家常便饭,算不上罚。”
韩仙笑:“没那么简单,你认为,让一个人做一些本末颠倒、有违常理的事,那人会如何?”
“心身皆不自在。”她答的倒是很快。
“算得上惩罚吗?”
见韩仙注视着自己,香兰迟疑地点了点头:“算……不过”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将不该说的话说出口了:“香兰不赞同公子侮蔑圣人的心血,这会为世人所……所痛骂。”说着,香兰又跪下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韩仙无语凝噎,香兰心思敏捷竟想到她会糟蔑圣人书,也难恼这些人爱动不动就跪的习惯,爱跪就跪吧,韩仙抽走香兰手中的竹简,拿起一编还未写过的竹简,桌子上还有一角空间,便挨挤铺展开来,握笔示范了几个字,然后搁到怂起来的书简上道:“只限你十日,按我的示范书面,一个字都不能错。”
香兰从地上起来走到桌旁,面带困惑,复看了三遍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以左为头,横书?
韩仙很满意香兰的反应,心下窃喜,将手中的笔递给诧异的香兰,嘴角上扬:“如何?一定比以往的惩罚有意思吧。”
香兰双手接过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香兰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