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戒尺从空白的竹简上离开,韩仙从远方的太虚中回过了神,四周很安静,貌似已经念完了,她愣了一愣,立刻站了起来,抢在冯太傅前先道:“太傅,韩谦不会写字,一个字也不会。”掩饰不住尴尬,韩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会吧......”韩翃伸着脖子惊呆了:“新王叔竟不会写字?”
所有人都看到了韩仙简上的空白,韩无厌嘴角噙笑,环抱起双臂。
冯太傅皱眉:“学堂先生没教导过你?”
“念过一年书,全忘记了。”韩仙低着头道。
冯太傅仿佛不太相信,他深皱着眉眼时不时重新审视她,眼里的纠杂好似眼前并不是人而是一团找不到头尾的线球。
不见冯太傅进一步的询问,或许是不信她,韩仙抬头急道:“韩谦不敢戏弄太傅,还烦请太傅多费些心思教导韩谦读书写字认字,韩谦先谢过太傅了。”韩仙鞠了一个九十度。
不会写字也不会认,这个王叔是个文盲啊!韩翃忽觉得有些趣味,暗暗地发喜,把玩在手中的笔一不留神甩了出去,墨汁溅了韩典一身。
韩翃连忙向他的十哥合手抱歉,看着他的十哥忍耐地拾起地上分叉的笔,重力地叩在了案桌上,残墨在案桌上溅开了一朵花,便再不敢做动作了。
而案桌上的墨花,打破了冯太傅的思索,他从案桌上拿起了一则竹简,铺展在韩仙的桌上,“将这些内容照抄一份。”
韩仙虽然不懂,但她还是照做了,当一个个不成像的字从抖筛子似的手里描绘出来时,冯太傅的脸色有些发黑,亦像是发紫,韩仙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最后一笔磕巴收尾。
“太傅,韩谦的水平只能到这了。”韩仙表面上的确很惭愧,架不住心里满意,比她昨日仿出的字好多了嘛!
冯太傅无言,又拿来一则新的竹简更替,撤开了韩仙写好的字:“十一公子可以换回习惯的执笔姿势。”
韩仙愣了愣,看向自己别扭的执笔姿势,她不仅仿照古人特有的执笔手势,隐藏了她左撇子的习惯,只因为韩谦惯用右手,陆姨娘很早便提醒过,她从不在人前示左手。
冯太傅看向韩仙的左手:“用你的惯用手。”
果然……还好韩仙心里早有了应对的办法,她见招拆招道:“太傅,韩谦的惯用手就是右手,只是韩谦写字的方式有些特殊,宜阳的生活用不着韩谦写字,所以......”韩仙右手重新提起笔,自然地擒住笔杆三分之一处,抄写了几个字:“还是登不上堂面。”由于熟悉的握笔姿势,写出来的字比刚才好多了,她坚信,只要她一生不用左手写字,就不会有破绽。
冯太傅脸皮一搐,注意力貌似不在她新写出来的字上,而是紧紧盯着她写字的右手,韩仙心里咯噔了一下:“太太傅有什、什么不对吗?”
“并未。”冯太傅这才扫了一眼韩仙的字,便收回了书简,坐回到了自己案桌前,淡淡道:“如十一公子说,的确登不上大雅之堂。”
韩无厌笑的甚是得意,韩禄则与韩语担忧的对望了一眼。
韩仙行手揖,认真严肃道:“唯太傅教导。”
冯太傅摆了摆头,一边整理着案桌上的杂物,淡淡道:“老夫教不了你。”
韩仙愕然地抬起脸,她被拒收了?这又从何说起?
“老夫的意思是,老夫并不是十一公子最合适的先生。”这一会儿,冯太傅已经垒起了一耸的书册书简,他轻轻地拍了拍耸起的书册书简,韩仙注意过去,皱起了眉,她好似知道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里忽然沉甸甸起来。
冯太傅直视她道:“十一公子,六经,你知晓多少?”
韩仙双眉凝蹙,继续沉默着。
冯太傅合了一下眼,心里的期许又降了不少:“六经乃诗书礼易乐春秋,这一垒只是诗经的极小一部分,这小小的一部分至少花了各公子大半年,更不用说国语、文学、骑射等等,公子现在学起,仅仅六经,要学到几何呢?”
韩仙道:“可您刚刚还说学无止境,韩谦不过落后了十五年,资质差点,孔子他老人家说有教无类,无论贫富、贵贱、智愚、善恶都不能把一些人排除在教育之外呐。”
眼前的少年,不识六经,却记得孔先生的话……冯太傅饮了一口水,清了清声道:“孔先生的话没错,老夫的话也没有,是十一公子理解有误。”
韩仙更是不解:“韩谦理解有错?”
一旁憋了许久的韩翃忍不住道:“先生的意思那么明显,先生是认为你肯定跟不上各位王叔,当然是找一个有时间单独教导你的先生最有帮助,新王叔你怎么这么笨!”
“韩翃!”韩晟铁面冷声,失礼地站了起来,见此,吓的韩翃立刻朝韩仙赔道:“翃儿无礼!王叔见谅!”
韩晟缓缓放下了手掌,立即朝冯太傅惭愧道:“澄华失礼。”
“翃王孙的孩子心气,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冯太傅抬手让韩晟坐下,点了点头:“但他没有讲错。”
“一国之盛,看少年,一国公子,必首当其冲,公子们应比寻常少年勤勉,朝夕不能懈怠,付出十倍百倍汗水,而十一公子你一迟迟十五年,洁如白纸,当下不应奋起直追,便无旭阳明日、无康庄未来。老夫年事已高,难以事无巨细。公子的未来,老夫心余力绌。”
冯太傅如此一说,硬将她肩上的责任挑了个明白,韩仙听了心情怎能不沉重。冯太傅的话,听起来像是身为公子应该有的常识,但是在开了天眼、洞悉时局动荡的她看来更像是警示,为谋求生之路,她必须加紧了解这里的文化并学习。这样看来,寻一个有时间单独教导她的老师十分必要,想通这些,她鞠躬敬道:“谦愚钝,太傅心中可有合适谦的老师?”
“十一公子会遇见合适的先生。”冯太傅有意模糊地回答,示意韩仙坐下,拿起先前的简,从容不迫地一字一句讲解简上常棣。
韩仙无可奈何地坐了下去,起初她陷入迷茫未听得进去,后来她聚精会神,却怎么也听不懂。
长长的两个时辰里,冯太傅以实践出真知的行动向韩仙证明了,他确实不是合适她的老师。
韩仙的腿跪麻了,冯太傅在案桌上重敲了一下戒尺,宣告今日讲课结束,余下自行安排,然后遗憾地在韩仙身上留下了最后一眼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