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虽是邻座,却是背身,此刻两位姑娘在这远归堂正中开阔的一方戏台上,慕缨和沁扬才细细端详起他们,见他们妆容好生清雅,身姿超然,颇有修道之人的风骨。在座众人也被两位姑娘而吸引,纷纷向那一方不大的戏台上投去了期待的目光。弹琴的女子看上去年岁稍长一些,姿容虽不是倾城色,但很是端庄得体,有别样风情。而那立身在台上准备起舞的女子面容还有几分稚嫩,桃面杏色,略有些清瘦,高高的鼻梁上一对神情格外饱满的双目,不大不小,有些扁长,恰若两湾高山湖泊,澄澈透亮,薄薄的一片唇未施浓妆,灯火中望去依然是朱砂丹红,如天然的樱亦如淡淡的流苏。她一袭水绿衣裳,但见其衣渐次涤染,上身犹似新翠云青色,袖口和裙底已有些像丹青画中的墨青色。那衣裳看来质地极轻,腰身,领口处皆有意收束,慕缨心道,“这衣饰倒是与我们莽山的很相似,约莫这两位姑娘也是北方来的吧!”
随着琵琶声声渐进,那姑娘在食色杯著间翩翩而舞,她的袖口处作成莲花状,旋转,跳跃间宛若一朵含苞蓓蕾,在那一袭青色映衬下,更如花叶交融一般,不胜娇羞。那女子的行装,舞姿,神情落在台下众人眼中,就像一滴滴雨水点洒在波澜不惊的湖面一样,顿时生成行行涟漪。正此时,忽见她一个转身,眨眼的功夫再看台上,刚才那个水绿身影转瞬没了踪影,唯见一个女子立在台中,身形袅袅,仍是她无误,只是凝神再看,雪白纱缎覆身,似梨花琼蕊一般,众人大惊:
“真厉害啊,这会子功夫从上到下生生换了身行头。”
“这姑娘到底何许人也?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说我都不能信的。”
众人议论纷纷,叫好声也此起彼伏,慕缨却眉头一蹙,若有所思,他依旧不语,默默地抿了一口茶。这时远归堂里的热闹也吸引了一干路人,将正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姑娘神色依旧淡然,丝毫不理如浪似潮般的声声赞叹。忽然听得乐声见急,那一把琵琶,珠落玉盘之声突如暴雨闪电,直袭人心,她一跃而起,竟有六尺余高,眼见要与楼顶端狭路相逢了,她两袖一甩,一阵风便顺势射出,略带幽幽兰草的芬芳,见那两缕白袖如两条流云一般伸展,越来越长,只见众人脸上均现十分惊异之色,四下悄然,刚才的热闹如刹那间浇熄的火苗,无影无踪,那两缕纯白与楼心油黑乌亮的长发交织,如同纸上的笔墨纠缠,晕染,又始终那样分明,不染半分尘俗,那一刻,那一瞬,露阳的夜幕之下,不再喧嚣嗡轰,这一方世界仿若只剩,这个女子,和她惊鸿一般的身影。
她在众人眼波聚焦之处,不住旋转,两臂微颤,那两袖白练便如水一般散出静定的,规律的流波,香气愈益浓重,她慢慢落下,刹地将两袖一敛,如斯绵长的绸袖竟像听话的孩子一样,立时回到她轻柔的怀抱,毫不拖泥带水,众人见状,还没回过神,又见她两手一抬,向夜空的方向一指,两片鹅黄色花瓣从袖间飞出,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又是两片花瓣飞出,紧接着,五片六片,一个接一个,那花瓣如三月柳絮一般,密密匝匝,接二连三地从她身畔飞来,不多时,整个远归堂,都漫天弥漫着鹅黄色的花瓣,缤纷落英竟如大漠飞沙一样,一时间迷乱了众人双目,浅黄,明黄,深黄,颜色越来越深,越密,朦胧之中只见那一袭雪白身影,孤独却傲然地立在一方幻境之中,让人感叹,让人留恋。
乐声渐稀,这一支舞将尽,那姑娘身影一转,便要离开。而此时的慕缨和沁扬心下都十分愕然,斗升疑窦,恰似晨起山雾,层层叠叠,密不透风。沁扬看向慕缨,似言又不敢言地试探道,
“师兄,方才那女子的舞可是......是......”
慕缨心中有些慌乱,怔住了,竟没有听到沁扬的话。沁扬续道,
“师兄?你在听我说么?”
慕缨回过神,主动说道,
“方才是我看错了吗?那可是青凝的幻影术啊!这姑娘究竟什么身份?”
沁扬道,“是啊,我也看出来了,方才那换装须臾之间移形换影,正是你们青凝独门的幻影术啊!”
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仿佛早已穿过了这远归堂,整条街都听得分明。二位姑娘在掌声潮中下了戏台,老板兴奋地迎上来,笑呵呵地说道,
“二位姑娘,今日可真是让我们开了眼界了,我这远归堂好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这十两银子你们拿上,既是丢了财物,一路上免不了还要打点,算是我一点心意。”
那姑娘接过来,爽快应道,“多谢!”
眼见她们走出了远归堂,沁扬和慕缨立马跟上去,叫住了他们,
“二位姑娘留步!”
两位女子闻声回头,夜幕之中街灯之间,慕缨与沁扬的身影明晃晃地立在眼前,她便问,“你们是在叫我们吗?”
慕缨又走了几步,来到她面前,恭谨地行礼,一如他以往谦逊温和的公子作风,缓缓道,
“方才有幸一睹姑娘的奇舞,真是灵动悠然,世间独绝,只是......在下有一问,不知姑娘可愿解答?”
姑娘打量了一下慕缨,他一席白衣似雪,腰佩银剑,灯影摇红中身姿格外显眼,细看去,他鬓如墨裁,目光流转,如水如波,面容方圆,廓如流线,观之整体,身体微瘦,却无文弱之感,倒觉得骨健俊朗,英气十足。她回了一个礼,即道,
“公子但问无妨!”
慕缨道,“姑娘方才移形换影好生厉害,可是江湖传言的幻影之术?”因为未探明彼此身份,故而他只能如此说。
那姑娘听此话眼睛一圆,似来了兴致,道,“公子也知幻影术吗?”
一旁的沁扬哪里忍得住,插道,“岂止是会,那可是我师兄的独门绝技呢!”
如此一说,慕缨的身份自然就明了了,那姑娘的神色语气也突然起了变化,似多了分亲近,问道,“公子可是莽山青凝脉弟子?”
慕缨拱手揖道,“正是!”
那姑娘听得此话,便又细细地端详起了慕缨的面容,越看越好像有些似曾相识,忽而间见她难掩唇梢笑意,问道,“你可是慕缨哥哥?”
慕缨和沁扬一听这女子准确地叫出了慕缨的名号,皆是一惊,慕缨心道,“看来是昔年旧识,只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他又看了看那姑娘,仍未解,便问道,“姑娘是?”
那姑娘笑了笑,说道,“我娘总说我小时候胖的像个圆球,看来是真的,要不然你现在见了我怎么会认不出呢?倒是你十年过去了眉目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慕缨听他此番一描述便好像有了印象,但又看看眼前这姑娘的样子,实在不似记忆中,便半疑半问道,“可是.....圆妹?”
那姑娘一听便朗声笑道,“这么多年了,终于又听见了我这个名号。”
慕缨惊道,“真是你啊!你可跟小时候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了呢”,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完全都没认出来!
他二人相认,但旁边的沁扬和那一位姑娘愣在那里,不知原委,也说不上话,好不尴尬,慕缨注意到了,便主动为沁扬引见道,
“这位是楼心姑娘,青凝前掌门之独女!”
慕缨这样一说,沁扬倒是想起来了,青凝脉原来的掌门本是平林陌的师兄楼义海,曾经也是名动一时威震正道的人物,姿容绝世,奇才天纵,年轻时历练结识了凌凤谷谷主之女凌潇合,互生情愫,继任青凝掌门之后便结为连理。本来青凝在他治下已是莽山独大,正道皆习的楷模,他与爱妻两人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还育有一女,艳羡他人,但好景不长,他突生怪疾,修仙之人体质本与常人有异,丹元护体,不易有疾,可楼掌门却一病不起,岐黄巫术、仙门道法,试了个遍,仍是束手无策,终是英年早逝,留下黯然神伤的潇合夫人和年幼的爱女,后来潇合夫人觉得青凝是个伤心地,便不愿留,带着女儿回到了凌凤谷,这一去竟已有十年之久。
沁扬与楼心年纪相仿,又见她方才拉的下脸,豁得出面子,喝的动好酒,天性好不爽快,因此与她倒也有一种天然的亲切,三两步走到她跟前,也不顾寻常的正道礼仪,拉着她的手说道,“原来是楼心姑娘啊,我是蓝海脉的沁扬,不知你年方几何?我看看该叫师姐还是师妹啊!”
楼心也投以微笑,说道,“年方十六!”
沁扬道,“巧了巧了,我也是,不过你生在青凝,入门怎么算也比我早,还是叫师姐好了!”
楼心又把身旁的姑娘拉了过来,介绍道,“这是管伶姐姐!我娘的义女,我的好姐姐,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
这位管伶姑娘向众人行了个礼,道,“很高兴认识大家!”
慕缨道,“方才见姑娘琴艺出众,又琴不离身,可是以琴为仙器?”
管伶摇头道,“我自小长在乐班里,后来一次机缘巧合跟着乐班去了凌凤谷,在谷主寿宴上潇合夫人见我很是投缘,便留我在身边,教我修道之术,琴是我的喜好,故而不离身,但我不以琴为武,这把剑才是我的仙器!”
沁扬又道,“方才听闻两位姐姐也是去玄风,可也是参加会修?”
楼心道,“正是!”
沁扬开心的回道,“太好了,那我们就结伴而行吧!此地已近玄风,我们找个地方落脚歇息,明日御剑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众人皆应,一起寻客栈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