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摸了摸胸前贴身放着的铜钱串,早知就先算上一算了!
她如今的宫娥服是固定的制式,她装药的荷包,算卦的钱串,是不可悬在外出的,只得贴身放了,但不在眼前,却是忘了算上一算……
当真失策。
只庆幸来人不是那人……
这念头才起,便听到外头隐有呼“殿下”的声音,她眼一瞪,瞳子一缩,立时僵住,只觉连最后一点思绪也没有了。
好一会,那行脚步声渐近又稍稍远了些,她才感觉到哀鸣一片的内心,这……
这……
莲不是才同她说,这太子宫主人是最不喜这处的吗?
不是说他住进来几百年从未来过一次的吗?
怎的,现下怎的……
——是想时机到了与他道上一歉的,只,此时此刻,怎么都算不得那好时机啊。
再多哀鸣也无用,她只得贴紧山石,想着当初习的“天人合一”之境,此刻只想跟这石块合二为一,也好过被他察觉了要好。
腹内空得厉害,连同五感都愈发退化,她听不清来人几何,又有些什么人,只隐约听出并非他一个,而他们也并未待太久,仿佛是带来人来这处看一看,不大一会那脚步便再次近了。
她等待这脚步声再次远去。
然,约莫她今日运道实在不佳,那脚步临近时,她那空空的肚腹,竟不甘寂寞得发出一声饥鸣来!
呜呼哀哉!
天不佑她!
她立时抓紧了腰间小裹云鞭,神鞭有灵,觉察她意图,很是乖顺得缩紧身子,将她腰腹缠得更紧了些。
僵着脸,僵着手,只听到那脚步声果是停了一停。
“殿下?”
她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却听到一声笑,这笑便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也可循见其人的风骚——
“怎不走了?”
丹凤,是丹凤!
成琅听到那边笑着,就隔了一块山石那样近,她听到丹凤说,“不过问了句你可满意我的礼,值当想得都入神了?”
礼?
不及多想,又听他道,“……别这样看我,殿下,你知我最守礼,殿下既不答,我只好装作没有问过——如此我便换一问,您停在此处是为何事?”
片刻,成琅才听到那人有些寡淡的一句,“无事。”
言罢,脚步再起,却是离去。
她缩在石洞,只觉那脚步声听不到好半晌,才略略找回了自己的气力——
只,方才,她算是混过去了?
抑或丹凤发现了她,却是帮了她一把?
思虑不定,只当下也顾及不得,只颤巍巍打开那食囊,将内里几块糕点干吞了,安抚了肚内凶兽,才寻回一点气力。
一路潜回宫娥房,却是再不敢停留。
回到房,莲还未睡,只也不敢用灯,见她回来忙起来问她因何这样晚,成琅哪里能说是险些撞上了这回宫的太子,只道是天黑眼花,多寻了一会路。
莲一脸后怕,“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芳姑逮到了。”
成琅扯出个笑,心道她倒希望碰上的是芳姑。
“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吃食不够吗?”莲眼带愧色,“对不住呐琅,我只藏下那么些……”
“无碍无碍,”成琅摸摸她的脸,“我已经很感激你啦,我这脸色……你又不是头次见我,我一惯这样难看的。”
“真的?”莲看着她,只觉好似是比白日更难看了些,又心道可能是夜里看不清之故,但见她梳洗换衣如常,便放下心来。
二人躺在床上,宫娥房是二人用一屋,床榻宽宽,中间一道矮矮屏几隔断,二人左右躺着。
成琅闭目思量方才之事。
一几之外的莲也没睡着,翻来覆去几个身后,她悄悄的开口,“琅,你还醒着吗?”
成琅满腹心事,本想不搭理这孩儿让她自己睡去,却肚腹内受了她的好处,唇舌吃人嘴短,只好略略叹气,应声,“没。”
莲被她逗笑,闷着笑了一会,才说,“琅,我真羡慕你。”
嗯?
“是羡我相貌鄙陋啊,还是慕我身如枯柳呀。”她道。
莲嗔她,“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成琅笑起来。
莲便继续说,“你看,我便羡慕你这般心性,好似什么都不放心上,好似什么烦恼也没有。”
成琅笑意略略的顿,就听莲又叹了口气——她实在没有多大年纪,虽原身是神界长成,但灵脉低微,修不得大成,才化形不久便被分到这灵霄太子宫来,粗使宫娥一职,怕是要做上许久。
成琅将她看作佘二家的童儿一般,闻她这叹息,未免有些小孩儿充大人的好笑,便道要她说来听听,说不定她可解她烦恼一二。
莲认真的苦恼,“琅,你说,我现下有可能从白石亭调走吗?”
“调走?”
“嗯……我想,倘若有可能,还是换一处当职,”她声音低低,咕哝,“总在这处,怕是将来也见不到殿下的……”
成琅眼皮动了动。
她此时头略略的疼,丹凤给的药颇有效用,与从前相比这疼痛已是减了许多,想再撑精神听一听莲的话,然她这身子实在不够配合。
那睡意一旦来袭,便是个汹涌澎湃不容反抗,末了只隐约里听到莲低低轻轻的咕哝:
“……我其实没什么妄想的,我这般身份,哪里敢亵渎殿下,就是……”
“就是能偶尔远远看到他,给他行礼问安,我便很高兴……”
“为了来灵霄宫,我……可为何偏偏分到了白石亭呢……”
“琅,你说我要怎么请求芳姑,她才能让我换一处呢?”
“……琅?”
好一会,没人答。
再转头,那身边人却已是睡着。
莲失笑,“真叫人羡慕。”
成琅正浮沉在冗长梦里。
三百年来噩梦缠身,她如今修炼出与从前不同的本事来——寻常人梦里懵懂,她如今许多时候却能保持清醒,知晓自己是在梦境中。
然今夜的梦实在诡异,她梦到自己藏在那白石洞中,被那人当初揪出,又见她手中食囊糕点,认定她便是那太子宫中偷食糕点之贼……
“在兜率宫尚饶你一次,如今竟敢入我宫中!”
“成琅,你好大的胆子!”
这寡淡却厉的声音,骇得她一时忘了这是个梦,半晚心惊胆战羞愧难安。
再醒来,是被莲唤醒。
——她的睡意便是如此深沉,饶是怎样可怕的梦,也不会让她惊醒。
只那心惊愧意犹还在。
天色尚早,粗使宫娥便是这样一群辛勤的宫娥,饶是昨日各自扫洒一遍,翌日也是要早早起的——定要比宫中上神们起得早,保证上神们所经之处,所见之地,绝无半丝污秽。
她惺忪着眼皮下榻,莲熟练得把她放在一旁的荷包递过去,她先漱了口把这丸药吞了,才算是脸色稍稍好了些。
莲在旁忧心,道她昨夜睡得那样好,怎脸色愈发差了?又说她这般,一会芳姑见了又该不高兴了。
“尤其现在殿下在宫中,小心芳姑越发拘了你不叫你走动了。”莲说。
因成琅相貌缘故,芳姑特特定下规矩,万不许她四处走动,以免惊扰到矜贵之人——这话说得略略委婉了些,宫娥们都知她是嫌成琅貌丑,觉得她丢了灵霄宫的颜面罢了。
莲说着颇是不忿。
成琅却乍一听殿下之名,那残留睡意瞬间褪去大半,片刻清醒许多。
方才堪堪好些的面色再次不好看起来,莲见了,以为她是因芳姑的事不高兴,却不知她心中比那梦中更忐忑几分——
昨夜睡得匆忙,几番对策只想了个有头无尾,一想到昨夜情景,登时焦虑非常,好容易等芳姑来训话,她还时刻警醒着,只恐怕芳姑说出句“昨夜贼人”来。
总算是芳姑训完话,没提白石亭半句,她才算是将一颗心将将放下,只这桩暂且了了,另一桩却是再等不得了。
“芳姑,”眼见芳姑要走,她快走几步,跟上去叫住她,“芳姑请留步。”
“琅?”芳姑常年是个不苟言笑拧眉垂嘴的表情,此刻那眉峰更是拧得厉害。
一旁还未散去的宫娥们见了,各自相看几眼,却均不知成琅找芳姑是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