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喜
一位男人只有左腿，没有右腿；一位女子仅有右腿，没有左腿。男的安着笨重的假肢，女的拄着拐杖。他们是我的至亲，是我的父亲和二姐。
大漠安家
父亲朱献旺，生于1929年6月，原是浙江省永康县富山乡小告朱村的农民。1959年初夏，看到宁夏在浙江的塞上江南的宣传片后，30岁的他热血沸腾，响应党的召唤，随着浙江支援宁夏建设的大军来到园艺场老园子，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毛乌素沙漠边安了身。
老园子，新中国成立前是甘肃省军阀马鸿逵三姨太的避暑庄园，解放后是宁夏园林的实验基地，是园艺场一、二、三、四队防沙植林经济发展的大本营和总后方，面积70多亩，种有枣树、白杨树、柳树等各种树木。它水草丰美、瓜果飘香、牛羊成群，与东边的大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逢“大跃进”和“低标准”，我的父亲在大集体的大锅饭中，当了一名炊事员。工作虽苦，条件虽比不上浙江，但在千千万万中国同胞饿死的“低标准”时期，国家又发钱，又供应粮食，日子也算能过得去。1962年，父亲与支宁的同乡女青年结婚，她给我带来了大姐，我们是同父异母。大漠安家落户，免除了全家饿死在家乡农村的厄运。
火盆夺腿
1966年4月，父母带着全家高高兴兴地搬到了二队。二队在场部的东边，这里是全场的政治、经济、文化、科研的中心。果树成林、苜蓿遍地，蘑菇、野草一眼望不到边，春天鲜花朵朵、夏天彩蝶飞飞。秋天果实累累，冬天驴马成群。这里是男女老少的乐园，我们全家度过了最美好的春、夏、秋。但是，一场火灾降到了这个幸福的家庭。1966年11月初，父母早晨出门工作，在二队和三队的交接处干农活，中午，母亲到幼儿园班给我喂奶，半个小时后，她才往家走去，这时，一股肉烧焦的味道引起了她的注意，越离家近，焦味越大，她也越疑惧。当她来到家门口时，眼前的惨景使她惊呆了。只见门与门框由一条铁链拴着，上着一把大铁锁，门缝有一柞宽（半尺多宽），二姐小手紧扣着门，脸贴门缝边已昏死过去。母亲连忙打开锁，满屋的烟和焦臭味直刺耳鼻，使人睁不开眼。母亲把女儿拖到了四合院中，二姐左腿的棉裤火还亮着，冒着恶毒的青烟。当棉裤被脱掉时，她小腿肚已被烧掉了，成了光秃秃的比成人拳头还大的焦骨。半辈子顽强的母亲哭了，父亲抱着爱女飞奔向医院……
仅有3岁零8个月的二姐在区医院被锯掉了左腿，小小年纪历经了多次植皮手术，回到家后，很长时间她都是坐在地上用屁股挪动走路。火盆夺去了二姐的左腿。
洪水噬腿
灾难之神并不因为火盆夺腿而起怜悯之心，再一次侵袭了这个弱小的家庭。1979年11月，50岁的父亲住进了宁夏银川新市区农垦医院，他的右腿被从根部锯掉了，病灶是皮肤癌。父亲的失腿使我们全家被囚禁了阴影中。从那以后，无论是父母，还是儿女，都得谨慎做人，忍让为先，礼让他人。若与人发生口角，准是我家吃亏，总有那么一些人，并不因你是弱者而同情你，并不因你忌讳而停止当面辱骂、揭短。当然，也不乏一些帮助者让人感之不尽。那么，父亲的皮肤癌是怎么得的呢？这与水有关。父亲幼时，由于父母不慎，让滚水烫伤了脚、膝盖和小腿。中年在园艺场二队，身为组长的他在半夜里跳进初冬的洪水中堵缺口，被木头擦伤了幼时被烫过的薄皮，父亲没在意。至此，父亲的右膝就落了个黄豆大的疤，那时，家穷，父亲去大渠里钓鱼，黄豆大的疤再次被枝草划破。从此，这个伤疤常溃烂不干，住了三四次医院，最终医治不好，变成了皮肤癌，洪水吞噬了父亲的右腿。
我的反思
痛定思痛，父亲和二姐的双腿常使我反思。二姐为何失腿？支宁青年远离亲人，没有老人帮带孩子；支宁青年热爱工作，很少考虑如何关照好孩子。父亲担心女儿冬天在幼儿园的院子中受冷，嫌每月交五元钱换不来幼儿园阿姨的爱心，他认为那五元钱还不如给女儿买点心吃，他是为女儿好，却不料害了女儿。女儿被锁在屋中，没伙伴玩，没事做，就双脚搭在火盆边上烤火，放苹果枝在火中燃烧，再在棉裤上擦灭，往返多次，终于将棉裤点燃，酿成了火灾伤己。其实，二姐被烧时，在二队的四合院中，有两个女职工并没有上班，我家仅一墙之隔的东边邻居正在家养病，而100多米以外的斜对面，有一个女人生了小孩。事发后，他们还绘声绘色地讲了惨景，一个男人说哭声真惨，一个说从那边穿过来的肉焦味真难闻。是什么原因，人家不救人呢？是恨。因为父亲生性耿直，嫉恶如仇。低标准，到车站阻堵老乡跑回浙江；在1966年～1979年当组长，工作坚持原则，不给人留情面，得罪了不少人。人恨他，盼着他倒霉，盼着看笑话，盼着解恨。
父亲干活不惜力，年年争取当先进，争取年年参加三干会。在20世纪60年代的几年中，经常为场里到磁窑堡山上打麻黄，差点被山民的炭烟熏死，脱衣服跳入水中堵缺口。父亲的内心是苦的。父亲去世后被埋入东山的黄土中，他是死不瞑目的。因为他爱女的腿让他放心不下。
好在，党有照顾残疾人的好政策，历届场领导都本着执行政策、同情弱者的原则优待二姐。尤其是新一代领导更是关照有加，党对我们实是不薄。我们姐弟非常感激党组织的厚爱，我们应该尽职尽责，用实际行动感谢党组织的厚爱，这是我们姐弟能做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