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莉
时光的指针,定格在20世纪60年代,荒芜、凄凉的灵武东山山麓的教场滩、棋盘山、锅底坑、芦草洼的荒坡野地上,在摇曳的枯草旁,在低矮的破房里,人们可以经常看到一位面目清秀、风度儒雅、背着药箱的青年医生,在工地、民居为职工就诊的情景。在月朗星稀、蚊虫肆虐、萤火飘曳的夜晚,在露珠闪烁的清晨,在灶烟升起的黄昏,人们还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位女教师秉烛伏案,认真批改作业,准备教案,忘却疲惫。这就是我在园艺场工作了半辈子的父母。
乙丑年春节,我们姊妹四人早早就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欢聚一堂。这是每年中年迈的父母最期盼、最高兴的事。
当我们兄妹四人向双亲奉上一杯殷红的祝福酒,看到父母亲花白的头发、弯曲的脊梁、蹒跚的步履时,心中不由得阵阵酸楚:父母亲真的已经老了。当思绪漫游在过去的岁月时,不由使我生出几多感慨,回眸父母的足迹,我们为有这样的父母亲而骄傲自豪。
父亲贾文举,出生于1937年8月,生长在一个贫苦的家庭,因为排行最小,深得爷爷奶奶的宠爱。新中国成立后,受到时代浪潮感染的父亲以一种“位卑岁小未敢忘国”的气量和精神,面对建国后,百废待兴的局面,满怀着报国的壮志,毅然告别父母和年迈的祖父母,投军报国。1951年12月,只有14岁的父亲参军入了伍。因为年龄小,被安排到卫生队当卫生员。复员后,分配到金积县医院干护士工作。1957年7月,父亲凭着曾上过三年私塾的底子,靠着一股刻苦钻研、悬梁刺股的学习精神,考入宁夏卫生学校医师班学习三年(中专)。1960年7月,天道酬勤,父亲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学业。毕业后分配到宁夏医学院工作,一年后原宁夏医学院解散,又被宁夏卫生厅调动到灵武市文卫科,1961年秋天调往灵武园艺试验场卫生所当医生。
园艺场在解放前是国民党省政府建在灵武的一所试验所,没有什么科研项目,也没有什么试验经费,50亩的果园和周边庄户果园设施基本相同,生产生活条件极为艰苦。
新中国成立后,成立灵武园艺试验场,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这是园艺场最重要的创业阶段。几百名移民、支宁青年来自于祖国山南海北的陕、浙、宁、甘等省市。这是引黄河水上山,平陵移丘、凿渠开沟、整地垦田、如火如荼的年代,同时又是中国大地上,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年代。人们食不果腹,还要从事着繁重的开荒垦田的任务,饥饿病疫弥漫着东山麓,我的父亲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来到了园艺场。父亲来到后,很快建立了场医务所。当时卫生所与场部都建在老园子,卫生所里工作人员有两人,我父亲任医生,还有一名护士。在当时的困苦岁月里,这名护士受不了苦调走后,卫生所只剩我父亲一人,即当医生又当护士,又看病、取药又打针,忙里忙外。
父亲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是他的职责。可在当时那个垦荒年代,父亲也把自己融入到开垦荒山的职工队伍中,他身背药箱手提铁锹,随同职工一起开荒山。平陵填壑引渠水,架桥凿沟栽果树,植树造林,职工劳动到哪里,他就跟随着职工干到哪里,哪位职工病倒了,就地拿起药箱为职工看病。默默无闻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在创业的年代里,园艺场拦洪坝背土、黄河边种豌豆、上山打麻黄、开挖进水渠、锅底坑植树、棋盘山整地等等工程中,每到一处都能看到父亲背着药箱、拿着铁锹与广大职工同劳动并为职工看病的身影。父亲的言行,践行着医务工作者和劳动者崇高的品质。
1962年冬季的一天,居住在教场滩(现在的二站)的职工小孩,大部分出麻疹(实际上是天花),高烧不降。这种疫病在20世纪60年代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是当时医学界正在攻克的“禁区”。当时种“牛痘”还未普及,患这种病的儿童是极危险的。面对多名得病的患儿,急坏了父亲。在医学不发达的西北一隅灵武,缺医少药,父亲为了诊治这些孩子,翻药典,遍访老医生,用葡萄干、西番莲等中草药给孩子裱诊治疗。他连天昼夜、挨家挨户寻诊。当时我和两个双胞胎弟弟也在出麻疹,可父亲根本顾不上管我们(一提起这事母亲就抱怨),只顾急救那些孩子,直至他们痊愈。那些天,他人累瘦了,精神非常疲惫,但只有母亲知道,他内心是愉悦的。
20世纪60年代前,地处灵武东山麓的园艺场,距县城有8里多路,荒无人烟,坟墓遍布,阴森凄凉,父亲经常身背着药箱出诊。不论是天寒地冻、刮风下雨,还是酷暑烈日、深更半夜,谁家大人小孩得病,随叫随到,从不延误。我还清请楚楚地记得,小时候我家门经常半夜被敲得雷响,喊我父亲看病,父亲迅速穿上衣服,背上药箱,毫无怨言地去为病人医病。父亲深知:救死扶伤是医生神圣的职责,人命关天,不能延误。每逢遇到晚上出诊,因为我是家庭的长女,父亲便喊上我一起去。那时治安条件也不好,人们经常听说有坏人夜间抢盗,父亲有时用自行车带上我一起出诊,给他做伴,同时在就诊中取药做个帮手。有一次夜晚,天下着倾盆大雨,场里的技术员魏象廷老师的小孩患感冒,急性肺炎发高烧,生命垂危。魏老师夫妇都是外地人,在灵武举目无亲,面临孩子病重的情况,他们束手无策,焦虑万分。父亲赶到后,对孩子进行确诊。由于当时园艺场卫生所的医疗设施简陋,不具备抢救条件,情急之下,父亲抱起小孩与魏老师夫妇,冒着大雨,踩着泥泞的小路,小跑着赶往距县城8里路外的灵武县医院进行抢救。孩子脱离了危险,浑身流淌着雨水汗水的父亲露出了满脸的微笑。
那些年月,是贫穷、科技不发达的年代,园艺场医务所由于缺少经费,器械短缺,药品匮乏。面对一些病人的疑难杂症,由于缺少必需的药品,父亲只能摇头叹息,劝他们到大医院去。在父亲转过身去的背影中,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自思自叹,有时望着父亲疲惫的面容和无奈的痛苦,令我们做儿女的潸然泪下。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父亲用智慧的头脑,精湛的医术,仍服务于他的职工同事们,服务着周边的村镇农民。把病人治好是他最高兴的事情。
后来园艺场职工发展到500多人,全场总人数也达到了1100多人,可场医务所主治医生仍是我父亲一人。人吃杂粮五谷,患病百种千样,为了方便群众,他刻苦钻研业务知识,长年累月的积累,不厌而烦地向专家请教。父亲通晓中西医医术,当地群众称他为“万金油医生”:内科能治胃病、痢疾、流感、麻疹、百日咳、流脑、肺结核、心血管病;外科能做外伤抢救、各种伤势的缝合包扎、拔牙、针灸;特别是对肺病的防治、小儿科疾病的临床治疗有独到的治疗技术。求医的人络绎不绝,附近农村的群众也纷纷到园艺场医务所就诊。1980年以后,医务所的各方面条件发生了变化,建起了205平方米的医务所,有挂号室、药剂室、诊断室、注射室、病房和药库。由父亲任所长,配备护士3名。从此彻底摆脱了身背药箱出诊的艰苦局面,医务所在父亲的带领下,一天天走向了正规。他用丰富的知识和管理水平,把医务所管理得有条不紊。
父亲是一个非常敬业的医务工作者,多少年来,他的工作信条是视病人为第一位。1994年夏天的一天,父亲不慎小腿摔伤骨折,按说应该卧床休息,可是父亲没有这样做,他还惦记着他的病人,不听家人的劝阻,两个多月吃、喝、住在医务所,为职工诊断看病。因为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人都在上班,妹妹上学,没人全天照看行动不便的父亲,就从金积老家把侄儿找来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他没有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默默无私地工作着。我的父亲就是这样恪尽职守,用自己的行动履行着自己的信条。
父亲一生的心愿,希望他的儿子当医生接他的班,子承父业。可事与愿违,最终在父亲临退休时,将他一生最忠爱的职业,传给自幼是父母亲掌上明珠的妹妹贾静。妹妹在父母亲的支持和鼓励下,不孚众望,刻苦学习,在1994年9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宁夏医学院临床医学系进行三年系统的学习,毕业后到吴忠仪表厂医院当医生。在医疗战线上,接替了父亲未尽的医疗事业,继续治病救人,服务于广大的群众。妹妹继承了父亲的事业,也算是了却了父亲的心愿。
我的父亲在园艺场工作了46年,46年对于一个人的人生是一个漫长的阶段,他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没有享誉大地的名声,但他有实实在在的人生轨迹。这46年,他为人处世光明磊落,他精益求精地行医,厚道实在地为人,默默无闻地工作,得到了组织和群众的肯定。46年中,他曾多次获得先进工作者的荣誉称号。这是对他46年工作最好的褒扬。在华夏大地上,祖国的各项事业飞跃发展,正是多少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奉献,才使祖国百花齐放,事业蓬勃发展。
精湛的医疗技术,为人厚道实在的人品,很多医疗单位,都想把父亲“挖”了去。他曾经有过三次调出的机会,那些单位都比园艺场工作环境优越,经济效益好,可是父亲认准了园艺场,他把青春献给了园艺场,并把毕生的心血、汗水洒在了园艺场这片土地上,他热爱这片曾为之奋斗过的热土。
1997年8月父亲正式退休,至今硬硬朗朗,在家颐养天年。
母亲岳秀珍,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家庭。外祖父受“五四”运动影响,知书达理,是一个能接受新生事物的旧知识分子。他思想意识开明,不重男轻女,因此母亲有了进学校读书学习直至考上宁夏卫生学校医师班学习到中专毕业的机会(由于种种原因,没有从事医务工作,这是母亲的憾事)。1961年母亲同父亲一起来到园艺场。1963年3月参加工作,1965年正式当老师,教书育人28年,桃李遍天下,是园艺场职工子弟学校初次评定高级小教职称的第一人。鉴于她优异的工作业绩,她还曾多次获得优秀教师的荣誉称号。
母亲一生知书达理,为人谦和,性格很要强。父亲在外为工作奔波的时候,母亲一直在默默地支持着父亲的事业,在家里任劳任怨。我和两个弟弟(双胞胎)年龄只相差一岁多,三个小孩在一起,可想而知,母亲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精力才能够操持好这个家。母亲的针线活、绣活做得特别好(可能是受外祖母的熏陶),从小到大我们姐弟三人的衣裤鞋,都由母亲缝制。所缝制的衣裤样式在当时最时尚、最新颖,绣的鞋最漂亮,这也是我们姐弟最高兴、最自豪的事。每到春节,母亲都要挑灯辛劳缝制,为我们姐弟辛辛苦苦赶制衣裤鞋,让我们高高兴兴过好春节。母亲就是这样为了不让父亲分心,默默地承担着繁杂的家务劳动。
母亲1965年从事教育工作,多少年来,母亲把教书育人当做一种责任。为了把教学工作做好,她虚心向老教师请教,反复琢磨教程的安排,了解学生的认知能力,总结了一套自己独有的教学方法。
1975年,在灵武果园学校任教的母亲,为了更好地支持父亲的事业,照顾好我们,毅然放弃上级部门委任的校长职务,调入园艺场职工子弟学校任教。来到园艺场学校后,因为母亲有教学经验,校领导总是把比较难管理的班级交给母亲治理。在她的不懈努力下,使很多混乱班级,从学习上、纪律上,得到彻底改变,由落后的班级变为先进的班级。母亲一贯在工作上争强好胜,不服输,她所代过的班级,每次都能在学校组织的各种劳动、学习、文艺、体育等活动中,名列前茅,获得奖励。
母亲严谨的教学态度,深得领导的赞扬。在五年级毕业班的教学把关上母亲也有自己独到的教学方法,几十年的辛勤育人,使她连年获得灵武市教育局先进教育工作者的称号,为学生家长所肯定。我的母亲在教学战线工作了28年,兢兢业业教学,踏踏实实做事。她对工作的执著和敬业,是我们做晚辈的学习榜样。
母亲1993年3月退休。她生性豁达开朗。年幼时,得到了外祖父母的教益,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中年时,和父亲相濡以沫,她有着家庭主妇的融睦。晚年,她的精神矍铄、银发如霜、面颊红润,开朗的心情,积极锻炼,让她有着一副好身体。温馨和睦的家庭,让她有着一种好心情。退休后她和一些姐妹参加了老年秧歌队,娱乐,健身,颐养天年。
讲起我的家庭,我的两个弟弟占的比重很大。我们家庭里,有两个比我小一岁多的双胞胎弟弟:大弟贾波和小弟贾涛。他们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说起他们这几十年,轶事趣闻很多。有些事令人忍俊不禁、啼笑皆非。也许是生理电感及一些无法解释的因素,他们容颜相像,而且做出的一些事,令人捧腹大笑;也许世上有很多的事只能在双胞胎身上才能发生。
我的弟弟贾波、贾涛兄弟俩作为一对长相极其相似的双胞胎兄弟,在已走45年的人生历程中,曾发生过许多被人认错的笑话。虽然岁月的痕迹已在他们的脸上写下了沧桑,但双胞胎独有的故事,时刻在我的家庭聚会时,当做故事成为父母及亲戚的笑谈。
这两个弟弟贾波、贾涛出生在灵武园艺场,一直到了初中毕业后两个人才有了正式的名字贾波、贾涛。在这之前他们曾有过“韶军”“韶民”“贾智”“贾慧”“贾志”“贾睿”“卫东”“卫彪”等诸多名字,其实这些曾经的名字,留下了他们成长年代中的一个个专用符号。但是不论哥俩的大名是如何的变化,父母的同事、年长的叔叔阿姨和亲戚邻居们直到现在还一直亲昵地叫着他们的小名“宝宝”和“玉玉”。因为父亲是园艺场几十年的医务工作者,母亲是职工子弟学校几十年的教师,兄弟俩又非常相像,小时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又很调皮,所以十里八乡的人们都知道园艺场贾大夫和岳老师有一对双棒棒儿子。
20世纪70年代,文艺演出中很流行曲艺节目“对口词”,因为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先天优势”,学校每次举办文艺演出时,我的两个弟弟便成了小明星。小哥俩穿着小军装,肩扛木头枪,双双登台来上一段“对口词”。尽管剧本很单一,但演出时,很多观众看到这对双棒棒统一的神情、身影和表情,都捧腹大笑,竟赢得经久不息的掌声。在很长时间里他俩的这个节目成了当地群众文艺演出中的保留节目,群众当稀罕看。
贾波、贾涛哥俩小时候都想着争老大,母亲教训他们为此还曾气跑了爷爷。当时没有自来水,哥俩就负责给家里抬水,可争强好胜的他们专门选大桶,这样就可以少抬几次。当时父亲怕他们为此闹别扭,就特意在抬水的棍棒中间位置挂了钩子,这样就不会出现前面轻后面重的问题,但是他们俩还是因为抬水的问题打架。在哥俩看来,谁走在后面谁就该是哥哥,走在前面的则是弟弟,他们都想当哥哥所以都想走到后面。有一次,爷爷来到家里,妈妈让他们去抬水,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争来争去,走着走着前面的就会猛然快步转到后面,来回倒上几次终于把一桶水洒完了,争强好胜、想当哥哥的欲望和洒了水的气恼使他们吵闹且打起了架。妈妈见他们出去抬水半天却不见回来,出来寻找时看见哥俩在打架,气得抄起棍子想教训他们,疼爱孙子的爷爷看见妈妈要打孙子,非常气恼地转身回家了。
因为哥俩的长相实在太像,以至于现在拿出小时候的照片两人都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利用这个别人不具备的特殊优势,哥俩曾经想做出别人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来。
在贾涛家中,保存着一张没有使用过的飞机票。一说起这张机票,我的小弟弟贾涛言语之间总是透着遗憾。2004年,他得到了一张银川—济南—青岛的往返机票,期限是一年,当时由于他工作繁忙加上家中有事无法去,他想把机票给哥哥,让哥哥用自己的身份证去玩一回。但这种想法最后没有具体实施。时至今日,这张机票还在,每当弟弟谈起这个荒唐的想法时,都能惹起大家的哄笑。
也许科学上讲的生理电感和基因等因素,哥俩身上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1982年的一天,哥哥贾波突然感到非常心慌,感觉弟弟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当时在盐池大水坑采油三厂工作的贾涛上班时额角受伤。后来,贾涛的额角做了手术治疗,没过多久,贾波的鬓角处也起了个脓包……
两个弟弟都已进入不惑之年,他们在父母的养育之下成人,在党的教育下成才,现在都努力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们深知父母此生不容易,都很孝敬父母。父母对这对儿子也很疼爱。每逢节假日,老少欢聚,其乐融融。我的小妹贾静从事着医务工作,时常有些疑难杂症,还求助于学识渊博的父亲,父亲引经据典进行说教,这可能是父亲最得意的时刻。
岁月的长河奔流向前,园艺场建场50多年了。我的父亲母亲在园艺场这片热土工作了几十年,把美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园艺场,他们的汗水滴落在这片沃土,他们把知识技术奉献给了这里的同事和群众。从他们的身上,我读到了大写的人生信念,看到了做人做事的航标,我为有这样的父辈而骄傲自豪。我爱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
“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百花红。”时至今日,我仍工作在父母曾用汗水浇灌的这片热土,我愿用自己的辛勤努力呵护着园艺场,我祝愿园艺场永远是:嫣红姹紫、绿林黛翠、万绿百芳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