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独子入狱这等大事自是瞒不了仅一墙之隔的贾府。故不论是出于亲戚亲情分还是另有所图,贾府的几位大人物都先后差人过来打听安慰。
就连素来不管事儿的贾政都派人过来传话说:“请姨太太和宝姑娘、薛大奶奶不要太心焦,千万保重自己方是。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去找琏二,切勿客气。他在外面的人面广些,有些事打听起来或是帮起忙来比较使得上力。”
薛姨妈等连连让来者回去道谢自是不提。只道薛蟠入狱次日便有衙门里的来告知薛家:薛蟠已认罪画押,刑部公文左不过几日便下来了,若是家属想见其最后一面就得趁早,等刑部公文一下来后再想去探监可就来不及了。
闻公差所言,薛姨妈悲泣不已;薛宝钗神色诡异莫辩,却还是冷静地吩咐小厮送公差们出去。
只等外人一离开,夏金桂就嚎啕大哭,甚至怨东怨西地暗示宝钗至今尚未有什么行动是成心不救自家兄长,好等薛蟠走后自个儿独吞了薛家的家产。
薛宝钗理都不理尽情撒泼胡说的夏金桂,对着薛姨妈柔声安慰道:“妈怎地又哭了,如今岂是伤心的时候?好生合计合计如何救哥哥出来才是正经的。”
薛姨妈泣道:“这么个不争气的孽子,还救他做什么?再说了,他自己都已认罪画押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的?”
宝钗道:“只要这刑部的公文未下,那便还有转圜的余地。虽则我们家在官场上没什么门路,但是姨妈家必定是有的。凭着姨妈家在京城里的根基和宫里的皇贵妃,哥哥这事未必就是‘板上钉钉’了?”
薛姨妈重拾希望,又哭又笑道:“对对对,钗儿说的有理。你姨妈家可不比我们家,毕竟是官场里的,少不得能帮上忙。走,我们这就去找你姨妈去。”说着便要拉着宝钗往王夫人那边去。
薛宝钗笑着拦下薛姨妈,道:“妈若就这么过去岂不太失礼了?还是先让同喜扶您回去梳洗一番吧。我也得去准备点东西给姨妈,既是托姨妈帮忙的便该有点诚心才是。只是到了姨妈那里,妈可别乱说话,您只要同姨妈话家常,问候问候姨妈就好了。至于请姨妈帮忙的事就交给我了。”
薛姨妈也甚是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本事,她既如此说了,便是已经有了法子了。故也没什么犹豫就应下了,只道:“只要能救出你哥哥,为咱们薛家留后,妈就全听你的。”
而一旁的夏金桂独角戏唱累了,也就安分了。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她在听到薛家母女打算找王夫人帮忙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精光,以及与宝蟾迅速的对视。
这边薛家指望着王夫人能帮着救一救薛蟠,那边的王夫人却是想着如何借此事来谋薛家的银子,顺便看看能否借着薛家来夺回自己在府中的地位。要说这王夫人其实不缺钱,只是经过这次的牢狱之灾后,她心中明白自己在贾府中的地位已不如从前了,自己必须多为自己打算,故如何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原来自王夫人回来后,先是以前就不太搭理她的贾政便不曾踏进她的房门,来看看她,与她说过一句话了。再是管家的事,她虽然还是管家太太,但也只是个挂名的,她回来了也不见有谁来与她交代家里大小事务。最后就是她身边的心腹所剩无几了,便是院中丫鬟婆子的人数都裁剪了不少。
薛家母女过来时就见王夫人半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听见有人进来了就回神看向房门口,道:“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薛姨妈强打起精神,僵硬地笑道:“听说姐姐回来了,就带着钗儿过来看看。其实原该昨日就来的,可是偏生那个不叫人安生的东西……”薛姨妈神情略显尴尬地止住了话语,既有因儿子不争气而生的尴尬亦有家丑外扬而生的尴尬。
王夫人也不在意薛姨妈话不说完,自觉地忽略了那半句,接道:“妹妹太过见外了,我们自家姐妹的,有这份心就够了何必这么计较呢。正好昨儿老太太叫凤丫头张罗着今日聚聚,妹妹待会儿就同我一块去吧。”
薛姨妈道:“最近家里闹得慌,我也有些时日没去老太太那里了。今日既来了自是该去一趟的。”
王夫人叹息道:“你我姊妹二人都是命苦的,怎么就摊上这么些煞星呢?妹妹家的那个原看着还不错,哪知道刚进门就完全变了样?”
“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是我们自己太心急了。当初若是多了解一些,也就不至于闹出这么些事了。真是丢尽了我们家的脸面啊!”
宝钗劝道:“妈和姨妈都不必伤心。古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哪能这么早就灰心了呢?”
王夫人道:“宝丫头说的也不无道理。只可惜我们未必有这机会啊。”
宝钗笑而不续,另道:“罢了,何苦总说那些不愉快的。宝钗知道姨妈刚回来,特意从店里拿了几样东西与姨妈。”说着从莺儿手中拿过了一个两层匣子,打开上一层,道:“这是在金陵时偶得的一块观音碧玉,说是能避灾驱邪、净秽气,还有助于养生的。”复又打开下一层,指着里面的东西,道:“这是刚得的长白山野参,姨妈平日里叫厨房弄了当茶喝,也是极好的。”
王夫人笑道:“还是宝丫头知道疼姨妈。不像那凤丫头,丝毫不念姑侄之情。”
薛姨妈不解道:“凤丫头不是一向站在姐姐这边的吗?”
王夫人抱怨道:“妹妹你有所不知,这凤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年越来越不跟我贴心了;同她婆婆的关系也比以前好了,有时候待我都还不如她婆婆。去岁还来说自个儿身子不好,要推了这管家的事呢;哪知道这次我不在家没人料理家事,老太太也没这个心力,她倒又来露脸了。如今那还顾的什么身子不适啊,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一把罩了,甚而还裁了我院里的丫鬟婆子。”
宝钗故充好人,替凤姐辩解道:“许是姨妈误会凤姐姐了也未可知。怎么说凤姐姐还得叫您一声姑妈呢,她怎么会成心为难您呢?今日凤姐姐不还替姨妈张罗家宴吗?”
王夫人愤愤地道:“宝丫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念着情分了。这乃是大家族里生存的大忌啊。若都似你这般,那还不被那些别个给生吞活剥了?”
薛姨妈与一旁道:“我也时常这般说她,可她就是改不了。”
王夫人万般感慨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在这府里长大的,林家那丫头就不及宝丫头万分之一。早知会养出这么一头白眼狼,当初我就不会留她在世了。”
宝钗故作惊讶地道:“姨妈还不知道吗?”
王夫人疑惑地瞅了宝钗一眼,宝钗“伤心”地道:“坊间传言这林妹妹香消玉殒了。真是可惜了……”
王夫人顿时眼放精光,喜色布满了那张刻画着岁月的痕迹的脸,抓着宝钗的手直问那消息可是真的。
宝钗点了点头,道:“应该错不了。”中了“水蓝”还想活吗?
王夫人直嚷着“报应啊报应”,后又怪笑道:“是了是了,必是因那狐媚子没了大长公主管不得其他,皇贵妃才能救了我出来。”
薛宝钗趁机道:“这也正说明了娘娘的地位,那姨妈也可放心了。有娘娘在,姨妈还用担心这府里了人吗?依宝钗愚见,外面的人才更值得关注呢。”
王夫人一时不知宝钗何意,便出声相询。
宝钗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敏玉山庄。”
王夫人一惊,以为自己向敏玉山庄借钱一事被发现了。但是宝钗接下来的话却使得王夫人松了一口气。
“想必姨妈不曾忘记那敏玉山庄与公主府以及林妹妹的关系吧?虽然这次公主给了娘娘面子,放了姨妈。可是她们却从另一方面着手了。”
王夫人顺着问道:“哪一方面?”
宝钗吞吞吐吐地道:“这次哥哥入狱一事,姨妈也是知道的。哥哥的事原不严重,但是也不知为何却引得刑部干预。”
“你是说是长公主府的人做的?”
“唉,虽不敢置信,但是就是她们做的。本来我想不通原因,但是今日那衙差的一席话却让我茅塞顿开。往日都是刑部直接下公文的,这次却先让衙差来通告我们,无非就是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想告诉我们就算有皇贵妃在,也救不了哥哥罢了。”
宝钗顿了顿,接着道:“换言之,也就是间接的告诉我们姨妈您能出来只是她们大人大量,不干娘娘的事。这原也没什么,我们自己知道内里就好了。可若是叫外人知道,甚至是这府里的人知道,那娘娘的威信还有姨妈的未来岂不是……”事关这府里人日后对你的态度,我就不信你会不尽力。
王夫人气极地道:“她们也忒嚣张了些,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真拿自己当金枝玉叶了。我这次就救你哥哥出来叫她们瞧瞧。”
宝钗惊惶道:“姨妈可千万别同她们斗气,若是因此而……那叫宝钗如何过意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