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钱潮中学的校园里静悄悄的。
毛毛手里托着画板,伸开腿坐在中心花园的草地上。一只绿莹莹的蚂蚱落在了她的脚边,她本能地抽回伸出的脚。蚂蚱一跃,钻进草丛不见了。毛毛将眼光收回到画板上,雪白的纸上依然干干净净。快有半个小时了,她还不能确定先从何处下笔。
毛毛是高一新生。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毛毛很想画一幅“校园仲秋图”,参加学生会举办的画展。她六岁就在市少年宫学绘画,在初中时拿过全市中学生美术竞赛一等奖。
草地上能感到一点淡淡的秋意,虽说夏天的影子还没完全消失。天空明明朗朗的,不似夏天那样低沉,透着一种诱人的蓝。蓝色如同毛毛此时的心情,水晶般的通透,锦缎般的舒畅,诱惑她联想起泳池中的清波——不错,泳池中的蓝色就是这个样子,一眼望下去澄清如醇,即使是骑着白鹤翩然行路的仙子也会驻足流连,即使是环佩叮当醉熏腮红的贵妃再世也会顾盼凝眸。在毛毛眼中,它的纯美绝非一般的画笔所能表现的,可她的仲秋图上不能没有这种蓝。毛毛喜欢游泳,更喜欢穿着泳装泡在泳池中的感觉。但她每次看到这种蓝色都会迟疑,或者说羞于投入它的怀抱,因为她实在害怕打破这种蓝色所代表的宁静。
优雅的风,徐徐地吹拂着。毛毛惬意地翘起嘴角,以面迎风。风像是很懂她的心情,轻拂她的发丝。她轻轻地向后拢了拢长发,发丝舒展开来,柔顺的光亮的秀发丝绸般地熨帖在肩背上,在她光洁的脖颈上缠绕摩挲,顿时有了一种飘逸的舒适感。
感受着蓝色的宁静与风的温柔,毛毛顿觉阳光也不似往日那般刺眼,而是柔和地将怜爱泻在不远处的山上。那座山叫安乐山,山顶悬浮着一朵淡淡的云,缓缓地向毛毛坐着的草地这边飘来。
毛毛的校园就建在安乐山的山坡下,依山势自南向北,错落有致地通向车水马龙的西溪路。
毛毛中考时执意要报考这所高中,主要原因,就是看中了这个校园的环境。“宁静如处子”,她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直到今天,她还能时时温习这种感觉。
确实,学校依山枕水,幽雅清静,鸟语花香,位于西湖风景区与西溪湿地公园之间,这种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是毛毛最中意的:顺着安乐山向东,绵亘着数座山峰,毛毛曾经查过导游地图,什么美人峰、北高峰、锅子顶、灵峰山、将军山、老和山,一大堆的山名,她虽然记不全它们的名字,但她知道,这些山峰的尽头是繁华热闹的古荡湾,那里有毛毛心仪的掩映在一片绿树丛中的大学城—浙江大学玉泉校区;南面是素有“人间天堂”美誉的西湖风景区,秀丽的西湖风光与迷人的钱塘江遥相辉映,使著名的之江度假区平添了些许璀璨;西面毗邻的是午潮山国家森林公园和小和山高教园区,山脚下遍布着龙井茶园,清明时节,茶树吐绿,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茶香;北面是国内第一个城市湿地公园—西溪,这里生态资源丰富,自然景观质朴,文化积淀深厚,与西湖、西泠并称“三西”。更让毛毛欣慰的是与西溪路相交的灵溪路上新修了一条隧道,直通湖西的灵隐景区,今后去西湖游玩有了捷径。
毛毛身下的这块草地不算大,与校园东侧绿茵茵的足球场相比,似乎有些寒酸,但毛毛就是喜欢这里。草坪上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蜿蜒小径,走在上面,鹅卵石按摩着脚底,有一种被呵护的舒适感。小径东南,有一个人工湖,湖中一座假山,山石是园林中常见的太湖石,石隙汩汩地向外淌水,水流汇成了瀑布,瀑水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像镶着白银的缎带。湖中漂浮着几朵睡莲的叶片,莲花已经谢了,从干枯了的花瓣上,还能依稀分辨出它盛开时的颜色。毛毛记得,初来校园时,睡莲的叶片绿绿的,当中刚刚露出一些紫红色的花骨朵。那天,她在这里流连了很长时间,因为尖尖的花苞实在太美了,极像表姐素华送给她的那枚花形的胸针。
毛毛睁大眼睛,寻找着往昔的记忆。一些水藻懒散地浮在水面上,几条红色的小鱼在水藻间悠闲地游动,一条白尾巴的小鱼俏皮地去啄水藻,牵动起一片涟漪,涟漪向外扩张,小圈撵着大圈,渐渐地散去——毛毛已经不止一次欣赏过雨中的西湖,零星的雨点打在湖面上,形成的波纹就像眼前的涟漪。
一片梧桐树叶飘落在脚下,毛毛从遐想中回到现实。她顺手拾起那片梧桐树叶,抬眼望望草坪西边那几株梧桐树,树冠原先是茂密的,现在略显稀疏。毛毛喜欢梧桐树,特别爱看梧桐树干斑驳的样子,也许它有点像自己随意涂抹的画布。她用手指捻了一下梧桐的叶柄,比她手掌大两倍的叶片旋转起来,带出一股微风。梧桐树叶散发出来一种好闻的气味,毛毛忍不住翕动了一下鼻翼。她无法道出自己喜欢这种气味的因由,但这种气味让她感到一种满足。她惬意地将树叶贴近鼻尖,感受着这种满足。按说,梧桐叶的气味没什么特别,甚至有些土气味,无法与桂花树的香气媲美,再说,它的颜色还略显黯淡,应属土黄的那种,远不如其他树种的叶片那样黄得诱人,可毛毛就是喜欢。同桌的沈丹萍看到毛毛的笔记本里夹着一片梧桐叶,就嘲笑过她。女生也有喜欢把树叶夹在书中的,但她们大多选择浅黄的银杏叶和火红的枫叶,比梧桐叶艳丽。“你们不懂,我这是爱屋及乌!”毛毛想辩解又不想深入解释,于是,“爱屋及乌”就成了毛毛的雅号。
毛毛的大号其实很好听,叫司徒虹。班上有个女孩叫司马珊红,俩人名字中不单有个读音相同的字,还连姓氏都相近,真够大家分辨一气的。偏巧,毛毛和司马珊红关系要好,平时形影不离,弄得物理老师黎晋直到现在,也没弄清谁是司徒,谁是司马。司马珊红比毛毛大八个月,张嘴闭嘴都是“毛毛”,毛毛就管司马珊红叫“珊姐”,同学们也跟着叫,久而久之,同学间反倒很少有人直呼她俩的大号了。
毛毛喜欢这里的宁静气氛,特别是双休日,校园里少了喧嚣,很适合一个人独处。来这里上学才三个星期,毛毛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她没向别人说,连要好的珊姐也没告诉。假山的东南角有一棵小松树,紧靠松树还有一丛毛竹,毛竹的西面长着几株球状的灌木,与假山协调一致。“当初设计这处景观的人,一定费了不少心思!”毛毛这样想。让毛毛更加惊喜的是,那片毛竹丛中竟然藏着三只小松鼠,每当傍晚时分,它们就会蹿到松树上嬉闹。有一天周末,它们跳到了假山上,模样很可爱,就像在刻意欣赏瀑布。
毛毛特别喜欢松鼠的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何况共有三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叫人多开心哪。其实,毛毛并不知道,松鼠的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是个防暑装置,它常将尾巴竖起来,犹如一把大伞遮住自己的身体,使灼热的太阳光很难穿透浓密的尾毛照射到皮肤上。
在毛毛眼里,这三只松鼠目中无人的做派,是最有意思的。说是目中无“人”,其实只是目中无“她”——毛毛而已,一旦有别人出现,松鼠的反应首先就是逃,这倒让她觉得好玩。也许,松鼠认为只有毛毛一个俏丫头,不会对它们构成威胁;也许,小松鼠对毛毛有了好感,偏等毛毛来时才会出现在这儿。观察久了,毛毛终于发现,这三只小松鼠是从安乐山上下来的。一天晚饭过后,毛毛刚到这里,三只小松鼠就像算好了时间似的,一下子从灌木丛中冒了出来。一只小松鼠蹲在假山上,面对着毛毛伸出一只前爪,一下下地撸捋自己的小嘴巴,嘴里还不时发出“吱吱”的动静,逗得毛毛捂着嘴笑,生怕笑声惊跑了松鼠。毛毛想,此时要是有一架照相机该多好,赶明儿把外公的那个微型数码相机借来,偷拍几张小松鼠的照片,放大后挂在自己的卧室里,那才叫惬意呢!突然,她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几个球迷闯进了“禁区”,小松鼠倏地一下窜上了实验楼前那几株紫藤,顺着藤蔓“飕”地一下就逃进了围墙外的山林中。其实,毛毛清楚,那几个球迷只是从这儿经过,根本没发现这里有松鼠。
抬头望望松鼠平时来去的方向,毛毛有些遗憾。紫藤的对面有一排水杉,高大挺拔,正午的阳光从水杉的梢头直射下来,虽然温柔,但还是显得有些燥热。毛毛躲在梧桐的阴影里,却感觉自己置身在太阳底下,烦躁得无心画画。毛毛好像在期待什么,但一时又说不清。许是坐久了,有些头晕眼花的。眼前的瀑水似乎也与毛毛作对,白晃晃的,仿佛吸纳了大量的阳光,自身也成了太阳,散发出一种讨厌的热。
逃去的松鼠始终没再出现,毛毛更加厌烦此时的阳光了。尼采把自己比作太阳却终于发疯了,看来太阳有时也不是招人喜爱的。母亲常把秋天的日头比作秋老虎,想来小松鼠也深谙母亲的意思,蛮怕热的!
别人都在午睡,毛毛好不容易向班主任刘鸿雁老师请了假,画虽没有画成,但她不想就此收兵,还想到别处找些灵感,就向安乐山山坡下的那片竹林走去。
二
安乐山是西湖风景区所属群山中的一座不算大的山,位于留下镇东南,山势浑圆,与西溪相望,如果不是钱潮中学建在山脚下,它几乎会延伸到西溪路的腹部。沿着逶迤而古老的石阶拾级而上,两边高大的树木遮挡了太阳,幽静而舒适。在大树下葳蕤的灌木丛中,不时有鸟儿被惊起,扑闪美丽的翅膀向四周飞去。
一次,毛毛和同桌沈丹萍结伴登上安乐山,被山顶的景致深深吸引,差一点误了上课。那天,她们费了很大的劲才爬到山顶,要是往常,她们会急于休息,可这次不同,一到山顶,就如同置身于梦幻般的仙境之中,疲劳一扫而空。蓊郁的树木间缭绕着一种祥瑞之气,天上的白云氤氲在树梢上,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朵;繁花盛开的山脚处,排列着片片茶园,一座座别致的民居点缀其间;西溪河像一条缎带,蜿蜒伸向西溪湿地……毛毛和沈丹萍激动得欢呼雀跃。传说浑圆的山顶上有一座八角望风亭,古朴俊秀,望风亭的回廊连接着宽敞典雅的石八郎祠。毛毛听她的表姐素华介绍过,五代时,吴越王钱镠的儿子为了养病修建了这些建筑,安乐山也因此而得名。传说中的古迹踪影全无,毛毛和沈丹萍虽觉得有些遗憾,但钱潮中学已经决定在校园西南角的山顶上新建一座望风亭,这对她们来说,应该算是安慰。然而毛毛还是钟情于那个传说中的望风亭,想象中,亭柱漆红欲滴,亭檐雕龙画凤……
毛毛走进了竹林。
这片竹林是校园最幽静的地方,茂密的竹子每株都有碗口粗细,郁郁葱葱地占了很大一片,毛毛估算了一下,足有三亩地的面积。竹林位于安乐山的北麓,过去属于永兴寺的田产。毛毛还未出生的时候,永兴寺就被毁了。永兴寺原址如今只剩下一株老樟树,这棵树也是校园里最老的樟树,树上挂着一口古钟。
谈起永兴寺,历史老师章雅洁有一肚子的故事:“永兴寺是安乐山北麓的一座千年古寺——就是我们今天校园所在的位置。传说,当年济公和尚云游到此,迷恋这里的旖旎风光,便住了下来。济公平时躺在一块大青石板上乘凉、喝酒,后来,每逢夏天,人们发现,睡在这块青石板上,就不会挨蚊子咬。可惜,这块青石板现在已不知去向了,不过,在灵隐寺对面飞来峰的洞中,仍然还有一块传说中济公和尚睡觉时的石床。在安乐山东面的屏峰山附近,有一股山泉绕过西穆坞,流经永兴寺注入西溪河。老人们都说,当年济公在此抓过鱼,摸过螺蛳,并在那块青石板上开荤。后来,有个小和尚把这事告诉了永兴寺的方丈,济公反倒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气得方丈拿云游的济公没办法,只好把螺蛳和鱼全倒进了永兴寺门前的小溪里。从此,这里的螺蛳没有尾巴,这里的鱼一边黄一边白。”不知有多少次,毛毛到西溪河边寻觅,就是没有见过一边黄一边白的鱼,她很遗憾;但她见过没有尾巴的螺蛳,只不过是煮熟后上了餐桌的。
章雅洁是在钱潮中学毕业的,后来考上了浙江师范大学历史系。她原本想去杭州第二中学任教,但当时的老校长硬是通过教育局,把她要回了母校。她的家就在离学校不到一里路的西穆坞,因此,她对留下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也津津乐道。别看她人长得矮小,却浑身透着一股江南女子的秀气:天然的黄发,让人以为是特意染成的,瀑布般地飘逸在脑后;不大的眼睛,整天笑眯眯的,总给人一种甜润的感觉;小巧而略显尖细的鼻梁,像被艺术家雕刻过的工艺品;薄薄的嘴唇,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能说会道的伶俐女子;更让人无法挑剔的是,她生就一副白皙的面孔,娇嫩得仿佛刚刚煮熟的鸡蛋青。她常穿一件饰有素淡花纹的紧身裙,把她娇美玲珑的身材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足下的那双鹅黄色的竹编凉鞋,令她平添了些许的妩媚。她爱讲故事,特别爱讲校园里的故事。看她讲故事的样子,才会发现,她身上缺少了一点江南女子的恬静。
“你们知道吗,老樟树上那口古钟的来历?”开学第一次上历史课,漂亮的章老师就卖起了关子。原本好奇地盯着她的几十双眼睛,随着她手指的方向,齐刷刷地转向了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
从小学到初中,每逢开学,各科老师千篇一律地进行始业教育,让毛毛厌烦死了。章老师开场就讲故事,毛毛和其他同学一样,不期然而然,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这口古钟原是永兴寺的寺钟,永兴寺被毁的时候,刚好我们学校从市中心迁来留下。有几位男同学意外地发现,永兴寺的这口铜钟完好无损,就把它搬来,挂到了老樟树的树杈上,成了学校上下课的司信钟。虽然,我们现在上下课的信号,改用了电脑自动控制的广播音乐,但在期中和期末考试的时候,大家还是习惯敲这口古钟。”章雅洁嗓音甜润,毛毛感觉像有一种魔力似的,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这位教历史的老师。
“看到这口古钟,让人常常想起我们学校的发展历史……”毛毛边走边回忆章雅洁讲的故事,忽然,树林中一个人影一闪,吓的她差一点把手中的画板扔出去。
竹林中有四个鼓形石凳,表面已经斑驳,缺少考古知识的毛毛,很难辨别出它们是哪个年代的产品。其中的三个,由于破损的缘故,歪斜在地上,上面生满了黑绿色的苔渍,只有一个完好一点的,中间还有一道裂缝。“大概也是永兴寺留下来的,”毛毛开学后不久就来过一次,她只是这样想,无法考证。
那个吓了毛毛一跳的人原先就坐在石凳上,见有人来,慌忙从石凳上站起身,把手里一个闪亮的东西往裤兜里藏。
“咳,原来是你,还以为是老师呢!”那个人先认出了毛毛。
“臭王恺,吓死我了!”毛毛嘀咕了一句,转身欲离开。班主任刘鸿雁强调过,女生不要独自到竹林里来。
“哎,别走啊!大美人,你不会报告老师吧?”王恺的腔调中有明显讨好的意味,平时他只会称毛毛“爱屋及乌”,还是第一次听他叫“大美人”。
“不会吧?你没做亏心事,干嘛怕我报告呢!”毛毛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却突然止步,“呕噢,你一定没请假,偷着溜到这儿来的。”
“假倒是请过,说头痛,找校医开药。不过,你也违反了班主任的规定。”王恺干脆来了一个竹桶倒豆子,又反过来揭短。
“那好,你说你在干什么,咱俩扯平。”
“就抽空上了一下网,没啥。”王恺拿出一个银白色的手机。
毛毛在广告中见过这种手机,是一款超大彩屏,可以无线上网,又能拍照的手机。
“哇塞,你会有这东西!”毛毛赞叹了一句。
王恺有点得意。
“我爸新买的,早上出门忘了带,我就偷着拿来玩玩,下午放学再送回去,他不会发现的,他包里还有个双屏的。”王恺家住维也纳花园,他父亲是市里著名的私营企业老板。
说着,王恺又上了网:“瞧,用它玩游戏,多酷!”
毛毛考上高中,家里新添置了一台电脑,母亲怕她上网影响学习,从不许她上网。她只好利用在学校上计算机课时登录校园网,可用手机无线上网,还没有试过。
王恺是班里有名的淘气包,毛毛原本对他不太感冒,可今天还是被他的手机吸引住了。
于是,王恺教毛毛用手机打游戏。
毛毛开始还有些担心,怕被别人发现。转念一想,正是午休时间,学校为了保证学生下午上课精力旺盛,原则上不经批准,学生是不准许在校园里走动的。再说,班主任这时一般都在看着学生午休,多半也不会上这儿来。
毛毛于是放下心来,跟王恺学打游戏。
“按左键,”王恺既有炫耀之心,又有讨好之意,指导起来就格外卖力,“呀,这个才是左键。”
“又错了。”毛毛有些不习惯,王恺越是卖力,越显殷勤,她越是心慌,越是按错了键子。其实她是不习惯单独与男生接触,更何况是在这种背静的地方。她并没为按错了键子感到难堪,反倒有了一种想抽身的念头,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王恺此时并不知道毛毛的心理变化,以为她不熟悉操作,就想再示范一下,于是伸手探头,挨近了毛毛。
毛毛有意躲闪的动作被王恺意识到了,僵直了身体看着毛毛,开玩笑说:“怎么,当我占便宜是吧?”
毛毛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眼王恺,想解说什么。一抬头,毛毛又吓了一跳。
三
“不妙,又有人来了。”毛毛赶紧提醒王恺。
一个人远远地从西面那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走来。
“他妈的,真扫兴!”情急中,王恺骂了句脏话,然后拉着毛毛的手,就往东面的竹林深处藏。
“哎呀,我的画板还落在那儿呢!”毛毛一着急,失手将手机掉落在草丛里。王恺借势蹲下,在草丛里摸了摸,拾起手机,然后示意毛毛也蹲下来。毛毛起初有点不情愿,可校园通往竹林的路只有那一条,要是被人发现,毛毛更怕说不清。无奈,毛毛只好学王恺的样子也蹲下来。
那人急匆匆地向竹林走来,还没到竹林边,毛毛就认出他是本班的团支部书记邬云峰。“不会是班主任派来找我们的吧?”毛毛心里更紧张了,手心里都是汗。
邬云峰到了石凳旁,四处打量,好像发现了毛毛丢在那儿的画板,又像是没发现什么。毛毛以为邬云峰没发现什么就该走了,可他偏不走,还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毛毛的心里急得像着火一样,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邬云峰还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动。万一午休的时间过了,真就会被人发现了。毛毛急得看了看手表,离午休结束还差三十五分钟。
“该死的邬云峰!”毛毛心里骂了一句,她不轻易骂人,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
邬云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纸,看着。不一会儿,竟然哭了起来。
毛毛挺纳闷,瞅了瞅王恺,王恺也是一脸惊愕。
“妈,爸!你们都不要我,我只好走了!”邬云峰喊了一句,声音并不大,可直冲毛毛的耳鼓。毛毛又看了一眼王恺,王恺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仿佛牛眼一般。
“他想干什么?”毛毛欲问王恺,但见他惊异的样子,还是忍了忍,没敢出声。
只见邬云峰将手里的纸折叠好,塞进左胸前的口袋里,随即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红色的瑞士军刀。毛毛也有一把这样的小刀,那是她的外公去年春节时送给她的,这种小刀的刀刃极其锋利,毛毛平时都不敢用它。毛毛还没反应明白,邬云峰就往自己的左腕上刷地划了一刀,一股红色的液体随即喷出。邬云峰颓然倒地,整个身体歪在了石凳旁边。
在邬云峰倒地的同时,毛毛也“啊”地叫了一声。她这会儿是被吓住了,脚下一软,竟然趴在了地上。
王恺也被惊住了,但他没有像毛毛那样脚下发软,很快就反应过来,拼命向邬云峰冲去。他连滚带爬到了邬云峰的身边,见毛毛还趴在那里,就破口大喊了一句:“混蛋,快来救人!”毛毛由大美人变成了混蛋,这才清醒过来,赶忙爬起,跑到王恺身后,但她一见邬云峰脸上血糊糊的,又有些畏惧了。
“快解下你的鞋带!”王恺此时倒显得很镇静,别看他平时学习不如毛毛。
王恺穿的是凉鞋,毛毛脚穿耐克牌运动鞋,有鞋带。
毛毛解下了自己鞋上的带子,但不知道怎样下手。
“把他的胳膊扎紧。”王恺双手卡紧邬云峰的手臂,对毛毛说。
毛毛帮王恺把邬云峰的左臂扎紧,血不像先前那样往外喷了,但还在往外流。
“赶快报告老师去吧?”毛毛提议。
“来不及了,血流多了会死人的。你用劲压住他的胳膊,我给‘110’打电话。”
王恺拨通了电话,毛毛倒像突然明白了:“你应该打120急救中心!”
王恺顾不上听毛毛提示,大声对着手机喊:“……对,是自杀,在竹林,快啊!”
“‘110’马上就到,他们也通知了急救中心。我先背着他向外走,你帮我一下,争取时间!”王恺收起手机,对毛毛说。
一辆警车呼啸着冲进校园,警笛声惊醒了正在午休的师生,人们一下子冲出了各自的屋子。
又一辆急救车急驶进校园。
校园一片哗然。
王恺背着邬云峰从竹林里艰难地往外跑,毛毛跟在后面。三个人身上都有明显的血迹。
警车迎着他们开了过去。
救护车刚停稳,警察就协助王恺把邬云峰送上了救护车。
警车开道,急救车随后,又鸣笛冲出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