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村在小房子里住得很自在,实际上这是他这几年住过的条件最好的地方了。
他不在乎。对于真正献身佛祖的人来说,对自己的生存环境,都不在乎。
一切都是境花水月,四大皆空。连大地山河,也可以“一担装”。
但还是有些东西是必须要在乎的。
那是什么?
简单说来,就是“普度众生”。
佛家可以讲“空”,万事皆空,但“空”本身必须是有意义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与空终有别,否则就不会有“色”“空”的概念了。
万事皆空,但“普度众生”不能空。
江村曾经纠结了很久:我普不普度众生,又有何干系?“菩提本非树”,“普度”不也本“非普度”么?
很快他就不纠结了。佛的世界之外,还是有一个世俗的世界在。
在这个世界里,你要想生存,就需要干些营生。
于佛,这个营生就是“普度”。
存在才是一切的基础,其他的都是虚无。
嗯,李明钰和吴知菲江川都是实实在在的,那可一点也不“空”。
清早起来,在外面的小院里走一走,听到头顶一架一架飞机轰鸣而过,江村就知道这个小区为什么人如此少了。飞机看起来很美,但机内机外是两个世界:坐里面是享受,在外面听就是噪音。很多看起来很美的东西都有这样的两面性。
院子里有机棵桃树,无比顽强地在噪音中生长,它们比人类生存能力要强得多。
这两天,李明钰找人陆续送来了一些家俱,江村自己也做了一些布置,这小居有点样子了。
然后他请吴知菲两口子和李明钰过来,小聚一下,顺便感谢他们提供的居所。
李明钰自从上次见了江村,印象极其深刻。她本来对宗教人士从没什么感觉,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个梦中拯救她的空中飞人,一定跟江村有些渊源,对他自然就有了几许亲近感。吴知菲和江川都不可能知道她内心里的这些小心思。
三人一起过来,进小院时,正好赶上头顶一架飞机降落,机尾那红色凤凰标志清晰可见。轰鸣着的巨响,让吴知菲心里一震,这里会不会太吵了,影响江村的清修?
江村招呼他们进屋,三人步入客厅,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尊佛像,他们也不懂这是什么佛,不由自主地双手合什礼拜了一下。
落座,江村沏茶。
吴知菲忍不住念叨,“江村,还是你沏的茶好喝,为什么同样的茶,我弄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呢?江川也不行。”
“那是因为,茶的味道,除了来源于茶叶本身,还跟水、水温和你沏茶的顺序大有关系。就像同样的小菜,不同的做法出来的味道肯定不一样。”
“我明白了。看来我以前观察的还不够仔细。”
“光观察还不行,自己不停的试,才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款味道。”
李明钰心头一动,“难道每个人对同样的茶,喜欢的味道都有区别吗?”
“你说呢?”江村盯着李明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哼,有点和尚的味道了,话都不明说,喜欢打机锋,江川在心里暗自盘算。
似乎有点看透了江川的想法,江村把手里的茶递给他,微微一笑,“你尝尝这味道,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一款?”
江川端起茶碗,一股奇异的香味飘进了自己的脑海,难不成也有添加剂?
他碰了碰李明钰的胳膊,“这茶有什么诡异吗?”
李明钰白了他一眼。
“放心,茶叶里没加别的东西,我们讲求的是本心,哪会随便加外物。”江村又给江川打起了机锋。
吴知菲却在琢磨他的话。
李明钰也在沉思。
江村叹了一口气,对着两个女人说,“你们俩太容易入心,其实不太好,要跟江川学学。”
两个女人齐声,“跟他学?学什么?”
“不要对环境太敏感,随心所欲。”
“他那叫厚颜无耻,木头一个。”吴知菲做了总结。
江川无奈地看着自己老婆,心想这是哪儿得罪她了,惹不起,出去走走,于是起身离席。那三个人也不管他。
江村对着两个女人继续说道,“太容易入心了,不是好事。”
李明钰点点头,“很多抑郁和焦虑的人,就是这样子。心太敏感太重的人,属于心理疾病的易感人群。”
吴知菲也赞同,“那倒是,脸皮厚的人有几个抑郁的?”
江川在外面转了一圈,实在无聊,又走了回来,刚好听到这最后一句。
得了,一会儿得在这里烧柱高香。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江村又拿出一些素淡的水果,招待三人。
他又提到了房租的事,李明钰见推脱不了,就随便说了个便宜的数,借口是这里飞机一趟一趟过,噪音太大,房子本身也租不上价。她说的倒是实话,很多人图便宜租了这里的房子,没都久又都搬走了,所以这里好多房子都空着。
江村也接受了。他不能白住,租金就随缘吧。
吴知菲提到郊区龙泉寺的高材生和尚,江村经常去那里和他们切磋,问他有什么感受。
江村双手合什,“佛法无边,惟度有缘,高不高材,并无区别。”
这话题自然是谈不下去了。
三人起身,告辞,江村送他们出了小区。
江川开着车,两个女人聊起江村的近况,都唏嘘不已。
“你说,这世间真有佛祖吗?”江川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有啊,就在你心中。你没见佛印说东坡居士,心中有佛,见什么都是佛,要是心中有……后边我就不说了吧。”吴知菲又怼上了江川。
流年不利,总挨闷棍,江川决定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