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暮光在深冬的江面上笼罩起一层浩淼的青烟水雾,几段弯流处已经蒙上了薄薄的冰层,冰层下面仍旧是一片寒流涌动。隔着岸江码头,凛冽的刺骨寒风一吹,掀起了几簇浪痕来,兀自来回摇摆着停靠在岸边的渔船。
忽然,咕咚一声,一只铁质酒瓶重重的被抛了出去,生生的在江面砸出几寸的水花,然后失沉江底。男子满是疤痕的唇角邪肆的弯出了一道月亮来。他倚着铁艺的栏杆,栏杆上面锈迹斑斑,连藏绿色的漆片也翘起了壳,稀稀落落的残留在上面。十分残败。
良久,他只是倾身趴在栅栏上,炯黑的醉眼越加的曾亮。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宁静江面。码头上很冷,严寒的风像是透骨的钢针一颗一颗的打进身体里,慕容沁垂死挣扎着揿了揿黛眉。下意识的扭了扭身子,腰间冷不丁的传来了冰凉和沉重的坠落感。
一条又长又粗的铁链子正宛若一条盘缠在腰际上的巨蟒,将她死死的捆绑在码头的石柱上。她垂着头,披肩的长发散落下来,发丝凌空在胸前轻扫而过。额际上的血水已经风干成了深黑色。
“放……开我。”她的唇瓣干涸得被乳白了一大块,声音虽低,但却能听得清楚。
男子僵了一下,慢慢的走近了她,阴深的抬起了他那张恶心呕吐的丑陋脸。那是一张被大火大面积严重烧毁的脸,不仅是脸,他的全身上下都结上了大片大片的姜疤。扭曲且狰狞至极。
男子声音奸佞的开口,“急什么?等你们夫妻全都聚齐了,我自然就会放了你。”
“韩……亮!”慕容沁蓦地大声带着愤怒吼道。
男子笑笑,眼睛透露出万分惊愕的表情,戏谑的说,“真是没想到了啊,如今只有你还认得我。”
“你没死?你到底想干什么?”
两年前,他不是已经在起火的那座碧成实业大楼里,葬身火海了么,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亮骤然出声,一把狠狠的揪住了她的头发,几欲连根拔起,唇贴着她的耳垂鬼魅阴冷的喝着气,“我来送你跟迟楚骞……下、地、狱!”
“你这个疯子!”她咬紧了下唇,“他不会来的,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又不是傻子他才不会来。你少白费心机了。”
“是吗?”玩味的发问,“我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韩亮不知何时从哪里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来,刀口相当的锋利,又细又薄。他将刀贴在了她的脸上,来回的摩挲。
“还记得这把刀吗?”他问。
慕容沁扇动了一下黝黑的眼睫,瞳孔倾即狠命一缩,瞪大了乌溜溜的圆眸睁睁的望着难以做琢磨的韩亮。
他说,“这是敏儿的刀,这上面曾经沾满了她的血。”一把扯紧了手里的几撮发,慕容沁顿生吃痛叫出了声。
啊!
“是你!”狂狷的眸子一转,定在了慕容沁痛苦的脸上,“是你让她躲着我,离开我,她居然还想要杀我?”
他将刀尖口子用力的一压,尖子嵌进了她侧脸的幼嫩肌肤里,缓缓的渗出了潺潺的嫣红血水,他的眼神里发着啜血的红光,浅浅的扬了扬唇角,“你说你该不该死!”
慕容沁无畏的冷笑一声,然后缓缓阖上了双眼,“那你还等什么?你不如现在就一刀了结了我。”
正好可以还了欠姐姐的一条命!
“你是该死,可是还有一个人更该死!他就是你的丈夫——迟楚骞!不是他一手的策划,我跟敏儿怎么会走到今天的这个局面。要从此阴阳相隔……”顿了一下,“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杀了你们替我的敏儿报仇!”
慕容沁摇摇头,“韩亮,你别天真了。你是斗不过他的!”
“可是我还有你啊!”韩亮嫌恶的一把松开了他的大掌,她的头重重的碰在了身后的石柱上。疼得眼泪花直流。
他接着又说,“你可知道你是他这一生最放不下的人,抓住了你,就等于抓住了他。”
“你胡说!”
韩亮不急不舒的转过身去,目光飘到了一百米之外。他的双眼霎时一亮,得意的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来了……”
身体狠狠一僵,慕容沁几乎是不容置信的迟疑掬起了眼帘。一片波光潋滟中,泪水打湿了她的眸光。百米之外,一辆银色的跑车逐渐驶近。迟楚骞径直推开了车门,一步一步的向他们走来。
泪水充盈流动着,只一不小心跌落下来。她噎声低低发出无力而惨白的抽泣声。
你,为什么要来……
迟楚骞刚一走近,心立刻被人狠狠揪起来。像是一千把、一万把的毒箭齐齐的射向他的心脏。然后,在用刀深深的挖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来。慕容沁就那样用铁链子被人死死的反绑在柱子上。她的头和脸都受伤了,血一直在流,一直在流。
“韩亮,马上放开她!”他剑眉一折,暴露的吼道。
韩亮不屑的笑笑,缓缓的走近了他,“放开她,行!我要你先跪下,给我对着江磕三个响头!”
敏儿,你的骨灰就洒在这一片江流之中。如果你在天有灵,你就该明白我对你的情谊!今天,我一定会用仇人的血来祭奠你已故的亡灵!
迟楚骞面色极其难看,眼神里迸发出灼灼的火光。他静了片刻后,深邃的眸光又缓缓的遗落到了石柱上奄奄一息的慕容沁身上。右脚的膝盖迟疑的略略一弯,旁边立刻传来了慕容沁嘶喊一般的叫声。
“迟楚骞!不要!”
他缓缓的转过了脸,认真的凝睇着她。她的眼泪,他该有多久没见了。
极薄的嘴角,欣然一勾,他浅菀说,“慕容沁,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你还是在乎我的……”
闻言,她哭得更凶了。他是那样骄傲、自负的一个人,她不要他为了她在别人面前下跪,她不要。
他云淡风轻的岔开话题,“我这一辈子只跪过一次,你还记得吗?”
滨江广场河堤下,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执起了她的手,郑重的问她,“沁儿,嫁给我?”
眼泪霹雳啪啦,密如细雨一般狂乱的往下坠落,此时,她早已泣不成声,只是拼命的点头说,“我记得!我其实一直都记得!所以你不要跪,我求求你,不要跪……”
迟楚骞身体定格了半秒,微微踌躇。突然,一根铁棒,啪地一声,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膝盖弯曲处。他整个身体应声跪倒在地。
“不——”身后,慕容沁万分心疼的悲鸣喊道。
韩亮一手举着铁棒,一脚死死的踩在迟楚骞的背上,说,“既然你下定不了决心,我就帮帮你的忙。”
“放了他,韩亮,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放了他吧。你杀了我,我杀了我吧。”慕容沁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着说。
睨了一眼,脚下痛楚不迭的迟楚骞,他却始终咬牙没有吭一声。他太阳穴上的青筋高高的扬起,眼神犀利而深邃不已。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道,“你要我一个人来,我来了。你要我跪下,我也跪了。你立刻放了她!”
韩亮将唇抿成极薄的一线,俯下半个身子,一把揪起了地上的迟楚骞,笑道,“你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也会相信我的话。”
“你什么意思?”他的右腿因为外伤,趴在地上,抵死的痉挛、抽搐不停。他的额头凝结出了豆大的汗滴。
韩亮一掌推开了他,拣起了时才扔向地上的刀子,阴鸷的冲着他笑笑,“你们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个码头,老天爷两年前,不肯收了我的命。让我从碧成实业的安全通道逃了出来,就是要留下我的一条残命,来找你们算清楚这笔血账!你认为我会放过你们吗?”
韩亮嘴角一撇,转身握着刀子再度向慕容沁逼近。她疲惫的扯动了一下身上的被拴住的铁链子,却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得任人宰割。
她惊惧的看着韩亮渐渐的靠近她,眼神蓦地一晃,隔着十几米远的身后,见迟楚骞从怀里悄然抽出了一把精致的黑色手枪。枪口一动不动的瞄准了韩亮的后背。她的瞳孔倏然一缩,伴着惊天的一声剧烈枪响,一粒弹头不偏不倚的射穿了韩亮的肩胛。顿时,溅飞起了几滴血水出来。
韩亮脚下一乱,无力的朝后猛退了几步。整个身体沉沉的依靠在了背后的码头铁栅栏上,背后汩汩的湿黏温热液体徐徐流淌出来,****了他的衣衫,血水顺着他的背脊滴落在了栏杆上,氤氲成一滴一滴的水珠子,落进了江水之中。
迟楚骞咬紧了牙关,忍着膝盖上的万分剧痛,迈着艰难的步子向慕容沁踉跄不稳的跌撞过去。他抓过了她身上的粗铁链子,仔细的审视了几秒后。眉宇间皱了皱,拽着他手上的枪,捧起了她苍白的脸,说,“相信我,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
清明透亮的眼睛,深深的彼此四目久望,仿佛是要看尽他们一生的心意。
良久,她默默的点了点头,迟楚骞俯首,干涸的唇瓣在她同样发白的软唇上,深深落下一记吻。她任由他抱着,亲吻着。眼角的泪水不动声色的滑落到唇边。
苦涩了她们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