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剑客从十五岁那年独步江湖,从此成了一个传说。
没人知道剑客的真名,只知道他风姿秀美,一身青衣,独向恩仇里来去。恰逢乱世,国不成国,从土匪的手里,他顺手救了个人。
此人是落魄逃亡的太子殿下。
后来战乱平息,新君登基,除了大赦天下,就是下旨寻找恩人。使者翻山越岭,在隐居处找到了剑客。剑客说,心意收下了,进京见面就免了。
使者请了一次两次三次。第四次的时候,皇上拍案:朕亲自去。
他居然真的去了荒山野岭的隐居处,剑客没想到还有这招:你现在都是九五之尊了,好不容易救了你,要是路上再遇到什么强盗土匪,我不是白救了?
皇上说,现在百废待兴,正需要剑客这样的人物。要官给官,要钱给钱,只要剑客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剑客觉得这就免了吧,陛下你的两条胳膊挺好的。
他浪荡江湖惯了,视功名为粪土,一定要说有所求,那也就是求皇上能当个好皇上,别像先帝,搞得兵燹四起,民不聊生。
皇上很喜欢剑客。平时闲暇了,便让宫中画师照着自己的口述给那人画像。偶尔能听见宫外关于青衣剑客的消息——又斩杀了何方恶霸,又替百姓惩奸除恶……如果自己施行了仁政,第二天还会在宫殿门口发现一块用青衣布料裹着的小糕点,像是奖励。
有时,在糕点下面还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哪里有旱灾,哪里有瘟疫。都是些小地方,小到引不起文官们的注意,在早朝时都没人提。皇上都会派人过去赈灾,顺便在当地打听一下青衣剑客的近况。
回答都是:安好。
皇上便放心了。
后来有一天夜里,他准备入睡时,窗棂响了。窗子动了动,一袭青衣伴着月色飞了进来。
人还是故人,笑意盈盈抱着坛酒:这皇上当得不错。
久别重逢,皇上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来。饮过三杯酒,剑客说:我是为了陛下的那位皇叔而来的。
皇上握杯的手颤了颤。当时天下大乱,那位皇叔将他扶上皇位,这把龙椅,有一半是皇叔的。
此人老谋深算是真,暴虐无道也是真。兵权在他的手里,皇上别无他法。
所以,我和几名兄弟准备去除掉他。剑客笑着将酒一饮而尽:不知此去何时还,所以,最后来见你一面。你务必要记住,无论结果如何,此事与你无关,决不可感情用事。
酒已尽。那人踏月而去,临走时还回身道:要当个好皇帝啊。
皇上说:你也保重,莫要勉强。你若出事,就没人还能见我的好了。
他笑道:天地可见。
皇上说:你不见,天地无用。
那人走得虽急,仍在他案头留下个青布小包,里面却是皇上少年时的画像。
大概是剑客找人口述画的,画上的少年有几分落魄,是刚被他从土匪手里救出来的模样。
皇上苦笑着看这幅画。少年啊,少年真好啊。
人在少年时,才会遇到一些永远都忘不掉的人。亦或是只要有忘不掉的人,便永远只是个少年。
然而,他没能等到剑客的好消息。
次日,皇叔派人来传话。说昨日府里来了几名刺客,杀了几个,活捉了几个,请皇上去看看。
今日是个好天,风和日丽,清风徐徐。在王府的院子里,吊着几个一身是血的人。
皇叔走到第一个人身前:这个人,陛下认识吗?
皇上摇头,不认识。
行刑官杀了第一个人。随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都说不认识。
直到最后一个,青衣染血,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皇叔说,若是皇上认识的人,我便放了。
皇上望着那人的双眼,说,不认识。
已经垂死之际的青衣人微微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这一次,没有青布包着的糕点了。
剑客死后很多年,韬光养晦的君王终于夺回了兵权,放逐了皇叔。
在王府的枯井里尸骨累累,皇叔会将府里处决的人丢进这里。皇上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件染血青衣包裹的白骨。侍从问,陛下认识他么?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说: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