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风,静静地吹过亘古,来到现在。它轻盈得只有时光影子的重量,掺杂着淡淡的海的味道,穿过林间,沾染着晨曦中刚刚睡醒的绿叶的香味。这样轻快而清新的小举动,就好像那被定格在我们青涩少年时光中被名为“懵懂”的感觉,你可能知道它汇聚了山顶之巅飘渺的白云、茂密丛林中尚显稚嫩的幼苗、露水初下滋润着的花蕾以及所有象征着新生的蓬勃年轻的生命气息,是的,年轻的如朝阳的生命气息。但你再也体会不到身处韶华时期的那种朦胧的青葱记忆,因为,它只有一次,短暂而美好的,在回忆里慢慢发芽……
臆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梦到这样的场景了:树荫遮挡着骄阳,草地上那个对着他笑的少女,有着一头罕见的紫发,他喜欢看那种犹如紫罗兰一般的长发被风吹起的样子,细密的发丝会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柔软而美好。
那样青涩却遥远的感觉,仿佛是被时间沉淀成的一卷梦境,反复演绎着,被岁月的洪流冲刷成内心深处最无法释怀的东西。
或许,这是个梦。
臆曾这样告诉过自己。他也会在闲暇时,向妖怪们讲述那个微笑的女孩子,散发着清香的草地,茂盛葱郁的树林,蝴蝶缭绕的花丛,潺潺流过的小河,明亮干净的阳光还有着暖暖的味道……
每当他讲完后,那些安静倾听的妖怪们总会有一两个追问:“山神大人,您真的见过那个女孩子吗?她真的有那么美吗?”
“那只是山神大人的一个梦吧,不过一直梦到同一个梦境还真是奇怪啊。”
然后大家会七嘴八舌地陷入无限的讨论中,这个时候,他就会微微一笑,看着大家。只有小商沉默着站在一旁,这个跟随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孩子。
当山谷镶上日暮的金边时,小商就喜欢捧一堆野果子给臆,臆也会满眼含着笑意从中拿上一个慢慢品尝。
“小商,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晚风渐渐染上了凉意,臆不禁拉了拉衣角。
“不记得了。”女孩子特有的嗓音清脆地响起。
“好像是在希腊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吧。”
“是的。”
“那你还记得,那个穿着白裙的紫发女孩吗?”
森林中渐渐聚集着萤火虫,宁静的色泽,仿佛临摹着夜幕中的光点。臆抬起头,橄榄绿的瞳中映着繁星的浩渺。
“……大人,那只是个梦,您忘了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微微眯着双眼,有星光自眸中泯灭,周身萦绕的萤火虫好似被惊到般四散开来。
他没有再理会小商的话,而是在脑海里艰难地回想着那个女孩儿的名字,有几百几千年没有完整地说起过那个名字,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遥远而生涩。
晚风一波一波地,掠过还带着余温的草地。草地上坐着一个清秀的男孩儿,怀里还抱着一只体型肥硕的花猫。一只萤火虫调皮似的落在花猫的耳尖,忽明忽暗的光幽幽的,略带着向晚的静谧。猫耳轻轻一动,惊散了那微弱的光点。
这细微的动作全数映在了男孩儿的眼中,男孩儿笑了一阵,伸手抚摸着花猫毛茸茸的脑袋,琥珀色的瞳中噙住了天边的最后一抹落霞。
“猫咪老师真是调皮啊,本来还想要好好观察一下萤火虫的。”
胖花猫斜了一眼少年,竟开口能吐人言:“不就是一只萤火虫吗?改天我抓几只给你玩。”
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要用馒头来交换。”
草地上又传来几声少年爽朗的笑声。
忽然,一阵凉凉的风猛地刮过,花猫理了理被风弄乱的胡子,淡淡地道,“夏目,又有妖怪要找你帮忙了。”话语间充满了不耐烦。
话音刚落,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怀中抱着一堆野果子。少女跪在地上,把野果小心翼翼地放在夏目面前,垂着眸。
“非常抱歉打扰到了您,夏目大人。”
红艳艳的发色,红艳艳的衣裳,而少女并不妖艳,可以看出是一个羞涩善良的妖怪。夏目觉得,她是极清艳的,她的神情告诉他,他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没有关系,你一定是迫不得已才找我的,说吧。”
此时大花猫已扑进了一堆野果子中,挑了半天,拣出一个咬了一口,表情满足地又拿起一个放进口中。
“夏目,这些果子很好吃,你帮她一回,我们再要些回来。”
“居然……居然会有这么胖的猫咪……”少女做惊奇状看着那坨滚在果子中的绒球。
“你是笨蛋吗?!”被称作“胖猫咪”的猫咪老师一骨碌滚出果子堆,很轻松地两脚着地站了起来,气愤地指着小商吼着,“我原本这如此高贵的姿态岂是汝等随意侮辱的!”
夏目无奈地笑着抱起了猫咪老师让它安静。
“请不要介意。”
小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抱歉,刚刚失礼了,待事情办完后,我会送很多好吃的果子给您的。”少女急忙说道。
夏目笑了笑,“那你是想要我帮你什么呢?”
“夏目大人,我们山神大人想见您。”
“臆,你看,这些橄榄树长得多漂亮。”紫发的女孩儿欢笑着在草地上转了一个圈,纯色的长裙荡起来也转了一圈,阿波罗的太阳车刚好经过,明媚的光线照在她的眉间,衬着她白净的肤色。
他看着这温馨美丽的一幕,他觉得,仅仅这样看着,就是极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历尽人世沧桑,许多记忆都淡了遗忘了,而唯有这一幕却是最深刻的。他对自己说,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怀念的了。
温暖的画面忽然消失,同样是那片草地,可入眼之处却是晦暗的。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前方,背对着他,那熟悉的紫发被凌冽的风撩得凌乱。他想帮她抚顺,却终究没有那样做。她说,她要走了。那个熟悉的女孩儿似乎已经变了,变得冰冷而陌生,俨然一副战争女神的样子,俨然一副奥林匹斯神只的威仪。他听到自己说,是吗,终归要走到这一刻的啊。那么,永别吧。女孩儿有一瞬的错愕,苦涩地笑着。
“为什么告别的话不是‘再见’?”
“因为,再也不见面了,何苦要说‘再见’?”
女孩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与他擦身而过,连头也没有回。
或许在他看来,当时只是气话,可他永远也想不到,这一生,终是应了他那句“再也不见面了”。
后来,阳光再次照亮了那片草地,白盈盈的云悠悠飘在天际。六月的小河,夏荷也换上了粉染的衣裳,散发着幽幽的香。坐在大石头上的女孩儿回过头来看他,适时,鸟鸣声还有水流声充斥着耳畔,她张口说了两句话,俊秀的脸颊上透着微微红晕,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她说什么?他竟一个字也未听到,而那个口型是……
臆……喜欢……
“大人,山神大人。”小商轻柔的呼唤将臆拉回了现实,梦境中的一切在他睁眼的瞬间悉数不见了踪影。
臆定了定神。
“山神大人,夏目大人已经来了。”
臆转身看向小商的身后,发现有个陌生的人类抱着一只猫沉默地站在一旁,琥珀色的眼睛透着清澈。他就是那个妖怪们时常提到的人类?
“夏目?”臆试探着开口。
夏目是第一次听到那样干净的声音,第一次见到那样温柔俊美的面容,大抵神都是如此吧。
“是的,山神大人。”夏目说道。
是夜,萤火虫又聚集在森林深处。夏目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着山神刚刚说过的话。
“夏目,如此唐突真是对不住,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一定要帮我。”他橄榄绿的眼睛里透着些许悲伤,令夏目无法拒绝。
“这些年来,我越发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想你也听说过,现在人们对我们的信仰越来越少了,连信仰者都没有的话,即便作为神也是会消失的。活了那么多年我倒也不在乎生死,只是在这身体消失之前,我还想见一个人。”他说得极轻极淡,仿佛即将消失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有什么人能让山神大人一直挂怀的呢?”夏目忍不住地问。
臆虚弱地一笑,“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夏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