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荣的新书《粗陶》共四辑。其中一辑是“童话卷”。素以诗人著称的她余暇旁顾,其缘由倒也简单:“纯粹是出于对小儿的爱心,编给他听后又耐心地记录下来的。”不过在我读来,这个无心插柳的结果,也同样十分甘甜,而且丰硕。
那么,应该是小儿促成了这样的一次写作,而这样的一次写作之旅又同时激发了诗人的童心,使她重返孩提。在五光十色、瑰丽多姿的儿童世界里,到处充满了她热爱生活、珍惜家庭和下一代,以及热爱大自然的宽广情怀,包含着一颗赤烈诚挚的母心、爱心,以及生为人母的责任。正如在《我爱妈妈》中读到的其实是“妈妈爱我”那样,她在内心一直祈望着天下所有孩子都漂亮,同时又能像牛一样健壮,羊一样乖巧,马一样挺拔,狗一样聪明机敏。在《两盆花》中,她告诉大家友爱是多么美好;在《小猴找妈妈》中,她让大家感受到温暖和亲情是谁都需要的,甚至可以不分异类;她要让孩子们勇敢起来(《小山羊看海》)遵守公德(《拉巴巴》)改掉坏习惯(《小熊的油画棒》)懂得克制自己,不能随时随地任性(《好喝的牛奶》);孝敬长辈(《糖》);做一个善良的人(《狼和尚》)……这些主题看起来普通陈旧——童话作品在成人的眼里总是简明易懂,但其中蕴涵着丰富的作者对儿童成长,对人生意义、社会变化,以及对人类和大自然命运的独到思考和深切体悟,是她以自己独有的多重社会角色聚焦后的重新诠释。
童话是否也有可能作为一种文学的样式,面向成年读者?就像连环画随着社会总体审美需求的变化,其读者正渐渐高龄化和高智商化那样。荣荣在她的这些文本中似乎已透露了一种实验的端倪。她的笔下,一些故事的寓意忽然深刻、多样起来,它们的影射或所指变得并不像幼儿园里老师跟小朋友讲话那样的直接明朗。水底世界从来大鱼吃小鱼,凶鱼吃善鱼,在《让我变成小小鱼》中,水中社会酷似岸上的现实社会,但结尾是无奈和凄惨的。作者在这里想出示的应该是这样一个“似”的景象,而结局好像并不重要,可是这种景象的对应关系,其含量极为复杂,作者到处铺设歧路,一时间根本就错综难解。同样,在《丑丑的石头》里,一块石头的多舛命运引发出许多根深思的触须:静与动,美与丑,罪与罚,禁锢与自由,等等。它们早已是一种“成人童话”了。
这些童趣盎然的作品显示了作者在驾驭“童话”样式上的手法变化多样,技巧运用十分到位。诗人的文字在这里变得简朴、口语化、儿童化;《我爱妈妈》中,妈妈四处讨奶时不厌其烦地重复,也说明了其童话手法的娴熟。故事情节发展总在意料以外、情理之中:一把精美无比的椅子落入了财主的手里,可财主却无法享用它;但财主毕竟是财主,他用椅子发财间接享受;最后好景不长,椅子的归属是“完美无瑕”的孩子。(《完美的椅子完美的人》)天真的小山羊和小白兔居然跟一只饿狼在一起玩耍,而结果却谁都没有伤害到谁,可爱的小羊、小兔还留下了他们的纳闷:为什么大人不让和那只“大嘴巴”一起玩?(《玻璃弹子》)在情节发展需要的细小之处,作者也考虑得十分周详:《拉巴巴》涉及清洁卫生,因此一开始就让小猴穿上“妈妈新做的花背带裤”,最后让他后悔“不该穿着新裤子到处去出风头”,这条前呼后应的裤子使结构严谨起来,因而作品也显得精美起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些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想象力。想象,对一位诗人来说也许正好驾轻就熟呢。一个老人住在贝壳里,贝壳被吞进鲨鱼的肚子里,而鲨鱼肚子很舒服,“老爷爷还想再待一阵子呢”;小朋友们和小熊一起“像一串果实一样”挂在气球下面慢慢升空啦,他们兴奋地大声呼喊着。这种情形奇特而又合理,使人不免为之揪心,又不免欲与之同乐。
读完这些精美的童话,我分明看到了这样一个情景:柔色的灯光下,作者拥着小儿。她一边轻轻摇着,一边给小儿娓娓讲述着一个个奇妙的,色彩斑斓的,交织着天上人间、植物动物、过去未来的美梦,童话便随之礼花般地散扬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