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穿过拥挤的人群,几个衙役听到声音停下了拳脚,怔怔地望着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洪承畴。
跪在地上难民此时也都循着声音望了过来,洪承畴驱马向前,两边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他策着马慢慢朝巡抚衙门走了过去,目光先是望了望跪了一地的难民,接着又望向谭凌和那帮衙役。
他的目光冷得让几个押着那汉子的衙役动都不敢动,难民们也纷纷抬起头看着马上的他,刚才还人声鼎沸,现在却陷入了一片沉寂。
洪承畴在离巡抚衙门的台阶还有还有数米远的地方勒住缰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谭凌。
谭凌的目光也望了过来,洪承畴的目光这时也正望向他。虽然隔的有些远,谭凌还是从那双目光里看到了阴郁、疑惑与沉重。
直到这时谭凌才看清楚原来是洪承畴来了,身边的西安府推官疑惑道:“他不是去解白水之围了吗?来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多管闲事?”
“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洪承畴马鞭握在手里,指着跪了一地的难民,目光落在被抓的那汉子身上:“谭凌,这是做什么?”
“呵呵,原来是洪大人,这帮难民聚众闹事,下官正在抓人呢。”谭凌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为什么抓人?”
“这人是流贼王二那里的头目,煽动难民闹事。”
洪承畴上下打量了一番被几个衙役押在地上的汉子,最后目光落在谭凌脸上,双目如炬:“西安城里,哪来的流贼?”
谭凌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洪大人,这可是刚才这汉子自己说的,说他是王二那里的小头目,不信你问我身后这帮衙役,他们也都听见了。”
洪承畴将目光转向那帮衙役,衙役们都说听见了。这一下子,跪了一地的难民们可不干了,这么赤裸裸的栽赃陷害,将他们心中的怒火瞬间激了起来。
“放人!”
“快放人!”
难民们纷纷怒吼。
洪承畴冷笑道:“他是不是王二的头目,你心里自然比本官清楚,只是看看这帮群情激愤的难民,要是局势没控制住,你可别步了张斗耀的后尘啊。”
谭凌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目光阴沉地盯着洪承畴:“尊称一声洪大人,也不过是看在你是布政使司的参政,品阶比本官高而已,但是你只是督粮参政,可还管不到本官头上吧。”
“哼,那就让你看看本官能不能管的着你!”
洪承畴冷哼一声打马走到压着那汉子的几个衙役跟前,不由分说。
“啪”的一声,手里的马鞭闪电般甩在当头的衙役脸上,那衙役脸上立刻显出一条鲜红的血印,甚至还有细密的血珠在往外冒。
衙役疼得哇哇直叫,谭凌更是气的胸脯剧烈起伏,手指着洪承畴,怒道:“洪承畴,你敢!”
洪承畴却不理他,又一鞭子抽在另一名还处在懵逼状态的衙役脸上,又是一道血印。
衙役们也懵了,远处围着的那些百姓也懵了,谭凌起初也懵了,可是很快脸色越来越青。
洪承畴扬起马鞭正准备抽第三下,谭凌站到了他的的马前,喝道:“洪承畴,打人不打脸,你只是布政使司的参政,还没资格罚我西安府的人。”
洪承畴望着谭凌这张圆滚滚的胖脸,冷冷一笑,将手中的马鞭放了下来,低声道:“恐怕本官很快就能管的着了。”
谭凌脖子一硬:“怎么着,难不成你还能当了陕西巡抚不成?”
洪承畴冷笑道:“还真让你说对了。不瞒你说,朝廷的任命文书过几日便会到,我这里还有一封宫使送来的圣旨呢,你要不要看看?
谭凌一脸不相信,直到洪承畴从怀中掏出了一款明黄色的布帛,他才开始动摇。身子一下子软了不少,有些慌了。
“怎么,你还想看看圣旨?”
谭凌愣了半天,身边的推官轻轻推了他一把,才缓过神来,目光死死盯在那卷圣旨上,然后身子一软,接受了这个现实。
谭凌姿态矮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说道:“洪大人见谅,下官一时糊涂,下官……”
但洪承畴却懒得再跟他费口舌,直接以上官的口吻命令道:“将人放了!”
谭凌自然不敢耽搁,立马让衙役放了人。难民们见官差放了人,纷纷欢呼起来,口中喊着“青天大老爷”。洪承畴下马,在一片欢呼声中缓缓走进了巡抚衙门。
厅堂里,胡廷宴穿着一身大红官袍,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眼微恙,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有幕僚快步走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便将巡抚衙门前发生的事描述了一番。
“大人,洪承畴说圣上升他为陕西巡抚了,那大人该如何自处?”
也不知道是做官做到这个位置,“静气”二字已是必然的功夫,还是早就预见到了这种事情迟早要来,胡廷宴并无任何反应,眼皮依旧保持着微恙的状态,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天要变,人可奈何?随他去吧。”
幕僚脸上满是悲愤之色:“大人,何不上书自辩!这陕西局势旁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当初若不是阉党那帮人压着,要大人知情不报,大人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胡廷宴轻轻摇了摇头,道:“现在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用吗?”
幕僚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胡廷宴摆手制止,事到如今,他也是已经心灰意冷,做官做到头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洪承畴一身红袍外面套着一袭黑色的披风,不紧不慢都走了过来。
胡廷宴脸带笑意,站起身来向前迎了几步,说道:“亨九,此番出征辛苦了。”
洪承畴虽然已经升任了巡抚,但是在面对胡廷宴的时候依旧保持着谦逊的态度,拱了拱手道:“承蒙胡大人信任,白水之围已经解了。”
胡廷宴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道:“那就好,那就好,往后这陕西就交由你了。”
洪承畴一脸惊讶:“大人,您都已经知道了?”
胡廷宴笑道:“宫使来西安的时候,老夫便猜到了。只是老夫好奇,圣上远在千里,怎么会钦点你执掌陕西,还真是慧眼如炬啊。”
洪承畴没有说话,胡廷宴叮嘱了一句:“这陕西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亨九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话,胡廷宴端正了官帽,整理了一番官袍,长叹一声,走出了大堂。
洪承畴望着胡廷宴远去的背影,目光迷离。虽然升了官,但是心中却高兴不起来,他也不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接任陕西巡抚,是好事还是坏事。
之前作为督粮参政,陕西各地的旱情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的陕西可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如今就连西安城里都有这么多难民,整个陕西省得有多少,洪承畴都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