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都沉浸在一片祥和喜庆之中时,一道违和的声音陡然响起:“臣吏部尚书周应秋有本上奏,请陛下恩准!”
只见周应秋手捧着象牙朝笏,出了班列,低着头跪在用汉白玉铺的地上,一脸正色,静静地等候着皇帝的回复。
朱由检抬手虚扶,朗声道:“周卿起来进奏。”
周应秋恭恭敬敬地起身,开口说道:“如今圣明在御,魏逆已除,然朝中仍有魏逆党羽,不可不究,臣弹劾兵部尚书崔呈秀,左都御史田吉,太常寺卿倪文焕,右都御史刘志选,左副都御史李夔龙,大理寺正许志吉,身为朝臣,委身奸宦,目无君父,机锋势焰,赫突逼人,受指怙威,杀人草菅,恶行累累,不可尽数。”
周应秋的一番话如同一声霹雳,震的广场上的文武百官一个个目瞪口呆。
众人心中都在想,周应秋这是疯了吗?他向来与魏忠贤走的近,自己都还是泥菩萨过河呢,居然敢弹劾崔呈秀等人,这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这还没完,周应秋的声音再度响起,“崔呈秀本因脏私,因罪革职,后得忠贤庇护,叩头涕泣,乞为养子,无耻之尤!其子铎,目不识丁,封官拜爵。其余几人,夤缘要挟,不可胜数。罄南山之竹,不足书其奸状,决东海之波,难以洗其罪恶。臣伏乞皇上圣裁独断,敕下法司,将崔呈秀等人明正典刑,以雪天下人之愤怒,以彰朝廷之法度。”
周应秋伏地跪拜,被弹劾的几人则是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在皇宫里,恐怕都已经上手撕了周应秋。
而其他人则是一脸茫然,心想着如今周应秋这十狗之首居然倒戈,恐怕皇帝要拿魏党官员开刀了。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只听朱由检厉声呵斥道:“党羽?哪来的党羽?魏忠贤一个内官,要是有党羽也是内宫之中的党羽,外朝哪来的党羽,一派胡言,还不快快退下。”
周应秋坚持不退,泣声道:“陛下,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呐,还请陛下圣心独断,惩治国贼!”
朱由检几乎寒眉倒竖,雷霆震怒。
“成何体统,还不赶紧退下!”
“陛下,朝中有奸佞啊”
“左右仪卫,将周应秋拖下去!”
文武百官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孔武有力的大汉将军将周应秋拖了下去,各个心里都是莫名其妙。
这周应秋明明就是阉党,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跳出来说要弹劾阉党,搞得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一众阉党官员更是心里骂娘,也不知道这周应秋是不是疯了。
阉党中唯有崔呈秀面色冷峻,一言不发。一双冷眼静静地看着被拖过金水桥的周应秋,他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疯了,恐怕圣上很快就要对他们动手了。
“哼,退朝!”
朱由检一甩袍袖,气呼呼地就走了,留下百官大眼瞪小眼。
早朝结束,百官各自去了衙门里当值,皇帝的仪仗也回了乾清宫。
刚一入门,朱由检便解下腰带丢给王承恩,抄起宫女奉上来的茶碗,一口喝了下去。
“哈哈哈,承恩啊,朕方才的戏演的如何?”
王承恩手捧着玉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进了内殿,陪着笑谄媚道:“皇爷演的那真叫一个真,奴婢吓得都差点站不住了。”
“哈哈,你这嘴是越来越会哄人了。不过没想到这周应秋比朕还会演戏,倒是小瞧他了。”
朱由检坐在软榻上,拿起青瓷果盘里的一颗葡萄扔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且瞧着吧,估计过几日,朕这案头啊,全是弹劾阉党的奏折。”
王承恩恭维道:“皇爷圣明。”
过了几日,果然不出所料,弹劾阉党的折子就如同雪花一般从通政司送了过来,刘若愚与王承恩两人不敢决断,将这些折子悉数呈了上来。
“瞧,朕说什么来着,全是弹劾阉党的折子。”
朱由检指着案头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笑着对王承恩道,“朕不用看都知道说了什么,去叫刘若愚和王承恩批复吧。”
王承恩恭声问道:“敢问皇爷,该如何批复?”
“就批朕已阅。”
“诺。”
“叫李若愚拟旨,着刑部尚书苏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大理寺少卿姚士慎三法司会审。”朱由检点了三法司的主官。
说着又指着案头上的一本小册子说道:“这上面写了几个朝臣的名字,你将这小册子交给三法司,告知他们,这上面的人都拿了,按罪论处。”
“诺。”
原以为清除魏党的事就不用在让自己操心了,可事实却让朱由检觉得这是朝里或许根本没有阉党,亦或者人人都是魏党。
等了好几日也没等到三法司传来什么消息。
“皇上,苏茂相、曹思诚、潘士良来了。”王承恩进来禀道。
“叫他们进来!”
三人战战兢兢进了内殿,行了礼,低着头,垂手拱立。
朱由检坐在御座上,问道:“魏党逆案办的如何了,怎么好几日了也没个消息递进宫来。”
“陛下,此案的审议结果臣等已经拟好。”
刑部尚书苏茂相是此案的主审官,来此之前已想到圣上有此一问,便事先做了准备,边说边从袖中一阵掏出一封折子,递给了王承恩。
朱由检翻开爰书看下去,渐渐地,眉头挤出一道深壑道:“崔呈秀、吴淳夫、倪文焕只是削秩夺诰,田吉、李夔龙只是革职?这就是你们拟的惩处?”
三人唯唯道了声“是。”
看这三人好像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朱由检一拍御案怒道:“哼!你们如此拟处,是曲意维护,还是觉得朕年少无知?如此薄惩,视朝廷法纪为何物,国法如何得伸?”
三人心中一阵乱颤,他们为何如此拟处,就是因为自身和魏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本意是对崔呈秀等人从轻惩处如果能得圣上肯许,朝臣自然会以为是出自圣意,从轻发落不再深究,如果圣意严惩,朝臣必穷追不舍,那他们自身也就难保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走前一步,手持象牙朝笏小心翼翼地奏道:“陛下,朝中附阉者诚然有趋炎附势,卖身邀宠,以图进身的,而大多则是迫于情势,随声而已,并无过恶。如果此案一意苛求重罚,只怕言官清流攀比邀功,牵连无辜。”
朱由检和缓了脸色,心道原来你们怕的是这个,语气缓和了几分道:“嗯,尔等的思虑朕也知道,朕让王承恩给尔等送了那一份小册子,本意就是为了告诉尔等只追究这册子上的几人,其余人朕无意追究,就是怕言官风闻奏事,胡乱攀咬。”
三人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宽慰的神色,不过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分毫,齐声唱道:“陛下圣明。”
朱由检道:“崔呈秀赐死,其余人等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遇赦不赦,家产籍没入官。此案到此为止,朕不想再追究,懂了吗?”
三人自然最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既然如今圣上已经定了此案的基调,只追究这核心的几人,当然是最好了。
只诛几个首恶,不牵连太多,这是朱由检一开始的想法。因为一旦牵连,那些被魏忠贤压制了三年多的言官肯放过这样风闻奏事的好机会?
还有那些在野的东林党,也肯定会想着法子要给自己在朝廷里找个位置。
所以这样的结果目前来看是最好的,至于朝廷里那些庸碌之辈,之后慢慢替换掉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