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伟航有一种感觉，若有所失的感觉。仿佛他的人生像是一直在漂着，漂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表面上看着好像是异常潇洒，自由自在，可心里边却难免孤独，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去的方向在哪里，时不时还要面对暴风雨的危机。
这种莫名的抽象的忧伤，总是会在李伟航不经意之间映在他自己的脸上，流露在他自己的眼神里。这种独特的表象被管强称之为，气质。依管强的观点，这种气质是最为吸引女人的强杀伤力武器，单凭这一点，就会有无数女人醉倒在李伟航的脚下。此外，李伟航还有别的本事，比如他的艺术天分。艺术这东西天生就跟女人沾边，这是刻在女人DNA里的成份，哪个女人不被艺术的美丽折服呢？这些吸引女人的东西放在男人身上，就是名副其实的才华。
管强还说，这份才华要是放在他身上，他一定会利用得很好，充分发挥出这些才华的最大价值。起码，他不用费尽心思跟那些女人花言巧语，关键时候，只要沉默，一句话不说，也能赢得美女的倾心。
可李伟航却不这么认为。换作以前他可能这么想，可现在，也不知他自己是什么了，好像突然间现实很多。他总觉得，要是放在十年前，比如他在上大学读书那阵子，他身上的这些所谓的才艺还可能很容易的就迷倒一些年少无知的女孩子，比如弹一首校园民谣，画一幅简单的山水墨色，再把自己打扮得干警一点，就能有骗到几个师妹对他无限的崇拜。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他已经过了三十岁，这意味着什么呢？三十岁的男人，如果你没有钱，那你身上就没有丝毫的魅力可言。特别是像李伟航这样整天从饮食到穿着各方面都极其不着调的伪艺术家，更加是这样。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三十而立那句古话也是非常有道理的。李伟航又一次开始佩服老祖宗的无限智慧。这就又回到了李伟航平时觉得自己像在茫茫大海中漂泊的问题。说白了，就是没有归属感。
管强帮着李伟航分析，这是因为李伟航眼界高。男人的归属感，应该来自于事业。什么所谓的生活、爱情，都应该是围绕着事业这跟中轴线做螺旋状旋转的。李伟航当前很缺乏的就是，别人对他事业上的肯定。这个方面的需求如果得到满足了，李伟航就不会再一天到晚因为感情的事情无病呻吟要死要活的了，事业成功了，其他的那些女人之类的事情根本就不能算作事情。
每个女人都需要一个能让自己崇拜的男人。
管强的这话，让李伟航想到了萧萌，也想到了萧萌的飞师兄。
在这样的一个广告公司，能够让别人肯定的机会，对李伟航来说，并不少。
九月份的最后一天，T2接连收到了几个广告设计的任务。平面的，影视的，还有跟网络传媒挂钩的。按预算来看，每支都只能算是小成本广告，可据说老总的要求特别高，要用小成本做出大手笔，强调用心制作。简单说，就是要精益求精。不光是这样，听说过一阵子公司还要参加一个全国公益广告创意大赛，之前要在公司内部遴选参赛作品，而且遴选的结果要直接和年终奖金挂钩。
起初，李伟航想，老板这是要发什么疯？一大堆工作任务忙不过来，谁还有心思去搞什么创意大赛？这不是摆明让公司内部的创作组斗法吗？
“你还不知道？”管强拉住李伟航。
“知道什么？”李伟航问。
“这是老总的管理手腕。”管强忿忿道。
手腕？
说白了，就是老总为了防止年底跳槽的伎俩。报纸不是都报导了嘛，现在年底跳槽已经成了主流，很多行业都是这样，员工在年底找好了投奔的下家，然后领的年终奖就溜之大吉啦。十月份正是准备选择下家的好时机。尤其像李伟航和管强他们T2这样，稍有点名气的，哪个公司不抢着要？老总能不着急吗？管强分析得头头是道。
那他还不对咱们好点？李伟航不明白。
人家这叫策略，一来，让你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时间找投奔的下家，二来，就算你真的要跳槽，也要榨干你最后一滴油水。管强说。
“这不是资本家吗？”
管强劝李伟航：“我知道你有个性，可是有个性也得分个时候，现在次贷危机。毕竟人家才是老总啊。老总交代的任务，咱们还有不做的道理？只好牺牲泡妞的时间，多花些精力在广告创作上喽。”
管强还悄声地告诉李伟航，这是一个机会，特别是那个全国广告创意大赛，做好了，绝对可以在业界扬名立万。
李伟航觉得管强这话不像是劝李伟航，倒像是劝他自己的。
李伟航翻了管强领回来的几个广告案，避孕套的，女性内衣的，打火机的，剃须刀的。
“你这些都是什么产品？”李伟航无奈地看着强。
管强的表情比李伟航更无奈：“这能怪我吗，其他的那些都被别的组接了。他们给老总擦皮鞋的功夫确实了得，几下就把老总哄乐了。”
真看不出，管强在客户面前没打过败仗，可在老总那好象从来就没赢过。李伟航开始猜测，这是不是聪明人都懂的职场规则。
管强凑到李伟航跟前说：“我想了想，这些也没什么不好，最多就是在设计的时候难度稍微大了一点点，但是那些供应商是会赠送我们一些产品的啊，经济又实惠，还不耽误工作，多好，反正这些东西我们都用得上。”
原来管强的如意小算盘打在这了。李伟航怀疑，他一开始就是故意挑得这些。
“女士内衣你也用得上吗？”李伟航问管强。
“这个可以送人，把女士内衣当作礼物送人，多浪漫？”管强道。
“那也用不着送那么多吧？”
“可以送很多个人。”
对，李伟航忽略了一点，管强有很多女朋友。这样说来，送内心对他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即使每个人送的款式都一样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反正都是穿里面的，谁也没机会见到别人的，不用担心撞衫。
“我考虑过了，你不会抽烟，打火机用不上，剃须刀嘛，留一个给你足够了。”管强说，“我会留很多安全套给你，留在家里备用也好。”
李伟航看着管强，有一种分赃的感觉。
“我没有收集成人用品的习惯。”
“要感受产品才能有想出好的创意。”管强一本正经。
2
李伟航和管强把T2小组的工作人员聚集到一起，就这次的广告任务开了个小会。用管强的话说就是要大家团结振奋精神，全组人员树立一盘棋的思想，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
管强天生就是当领导的料，打官腔的言语，管强从来都比李伟航拿捏的好。
“咱们T2十四个人，我的意思是分成两组，各负责两个项目，我和管强各带一组。同时全面统筹。”李伟航说。
“意思就是分工不分家。” 管强插嘴道，“提高效率嘛。”
管强负责剃须和火机的部分，李伟航负责避孕套和女士内衣的部分。
这是管强的主意，他说李伟航是浪漫派，跟情趣有关的东西比较容易激发李伟航的灵感。
除萧萌之外，伙计们根据个人对广告案的理解分了组，管强带六个人，李伟航带五个
“我要到哪一组？”萧萌问。
“你觉得你适合那一组？”管强问。
“都没问题。”萧萌说。
“你要最近私事抽不开身呢，我建议你去管强那组，那组人手充沛。”李伟航给萧萌提建议。
“什么私事？”萧萌问。
“你不是要多陪你师兄嘛。”李伟航说。
“哟？什么师兄？”管强凑过来，“小萌萌，有新感情啦？”
“你什么意思？”萧萌盯着李伟航看。
“我只是就事说事，不想影响工作。”李伟航说。
“工作上的事情我什么怕过？我就要在你这一组！”萧萌说。
“喂喂喂，”管强忍不住劝道，“你们别在工作时间醋意十足的，有什么私下再说。就这样定啦，我们七个负责这两个预案，你们七个负责那两个。”
这个世界上，越是真实的，往往越是不为人们所知的。特别是感情这种事。
散会了，大家都离开了会谈室，李伟航才勉强缓缓地起身。
可能在办公室闷得太久了，脑子里缺氧了吧。
该找个地方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就比如，天台。
这个世界的精彩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在于很多东西会让人一下子就上瘾，难以拒绝。自从和萧萌在天台上像两个逃课的学生一样远眺的之后，李伟航几乎迷上了这座写字楼的天台。准确的说，是迷上从高处向远处眺望的感觉，看远处一栋栋的房子，看天边无尽的蔚蓝。
有时候，李伟航在想是不是受萧萌潜移默化的影响。应该不是，李伟航原本就喜欢这种感觉，和李伟航喜欢在家里看日落一样。萧萌只是给李伟航另外一个形式，让李伟航更好的眺望和呼吸。
经过前台，正赶上快递公司的人送来包裹，李伟航一眼就看到最外面的卡片上写着“To：萧萌”的字样。都说好奇害死猫，这话一点都不假，好奇心是人的死穴。
包裹一送到前台，李伟航第一时间抢过去把那卡片那过来看。
卡片上的内容很简单，就那么两句话。
“愿意陪我远走高飞吗？我们一起去悉尼！”
卡片的右下角，清楚地标注着：“From：飞。”
奸夫****！
背着我偷情！
还不承认！
现在被我抓到把柄了。
这是李伟航的第一个念头。
“哟，偷看人家的情信呐？”管强冷不防在背后嘀咕了这么一句，吓得李伟航一身冷汗。
李伟航回头瞪他一眼：“吓我一跳你！”
“不心虚，你怕什么？以你刚才看卡片的精神状态，我就是跺着脚过来，你也听不见。”管强嘿嘿地笑。
李伟航没理他。
管强又接着说：“你这样是侵犯别人隐私，我跟你说，这可犯法。”
“那你也跑不了，刚才我就不信你没看见！”李伟航转身回办公室。
管强泡了杯茶给李伟航。
“这是我精心从老家挑选的山茶，第一次就献给你啦。”管强说。
李伟航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他。
管强愣道：“不喝？你什么时候见我亲自给人泡茶？这么大的面子你都不喝？”
李伟航喝了一口。
苦涩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底，又从心底返到喉咙。
“我不喜欢喝红茶，你知道的。”李伟航说。
“我还不喜欢工作呢，难道就可以天天放假？”管强说，“人嘛，总要什么都尝试一下，有大舍才有大得呀。”
李伟航皱皱眉头。
“就像感情，你不经历失恋的苦，怎么知道相恋的甜？何况，很多事情总会苦尽甘来的，就像这红茶，回味无穷。”管强笑了。
李伟航用手指了指他，也跟着笑。
有大舍才会有大得。
有时候，管强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3
李伟航明白管强的意思，尽管他没说得很明白。
太多事情，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管强的意思是，爱情这种事，勉强不了，最执着的那个，一定是最后受伤最重的那个。
很明显，无论是从感情还是经济基础，飞都比李伟航更适合萧萌。想必，萧萌也会倾向和飞在一起。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李伟航能放得开，对谁都是好事。
从这个角度来看，事情也没那么复杂，感情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
有点郁闷，管强现在劝李伟航放开点。当初支持李伟航和萧萌在一起的也是他，劝李伟航能放手的也是他。这倒是符合他的感情价值观，合则来，不合则分。
世事如浮云。
感情就是一场游戏，何必牵挂那么多呢？
可是，真的什么都不牵挂的话，这场游戏又有什么意思呢？
晚上，李伟航倒在床上，打开电视，又一次漫无目的地对着屏幕发呆。思维始终钻不进电视频道的节目里去。
李伟航看了几次表，时针始终停在数字八上，懒散得挪不动半点。
这个时候，萧萌会在哪呢？
在她的公寓？
还是在和陪着她的飞师兄呢？
萧萌的表情时不时地在李伟航眼前浮现。
表情里带点委屈，更多是忧郁。
忽然明白管强为什么给李伟航讲红茶的道理。想必，他是看到了萧萌的左右为难。萧萌是个好姑娘，应该有个美好的未来。
有大舍才能有大得。
这话是有道理的。
或许，李伟航该主动一点跟她说，告诉她他们的不适合。
门铃响了。
李伟航懒洋洋地下了床，打开门。
萧萌站在门外。
李伟航张大了嘴，竟说不出话来。
这一瞬间，萧萌在李伟航面前，如此真实，李伟航却又感觉遥远。
“你……”李伟航支吾道。
萧萌没理李伟航，直接从李伟航身边走进房间。
说来也奇怪，萧萌一进来，这房子里本来寂寞的味道一下子就灰飞湮灭，一点痕迹都没了。
“你……”李伟航继续支吾。
“你什么呀？”萧萌嘟囔道，“你今天在公司是怎么啦？那么大火气。”
“我哪发火啦？”李伟航这才明白，萧萌这是在为白天分组的事情过来跟他理论。
萧萌把头凑过来：“你是不是在吃醋？”
“吃什么醋？”李伟航故意装傻。
“你怕我被我师兄拐跑啦？”
“我为什么会害怕？”
“因为你喜欢我呗。”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呀。”李伟航笑道。
萧萌不笑了，直勾勾地看着李伟航。
目不转睛。
一瞬间，李伟航就很清楚地看见她眼里面的泪珠儿在打转，几乎就要涌了出来。
别哭。
千万别哭。
李伟航在心里边默念。
李伟航知道，自己的演技并不怎么样，从来就不怎么样。李伟航真的怕万一她的眼泪飙出来，原本准备好的话真的会说不出来。
萧萌现在心里一定非常难过。
李伟航能感受得到。
李伟航的心里更难过。
就像刀绞一样。
说刀绞，一点都不夸张。
李伟航尽量不去看萧萌的眼睛。
“为什么？”萧萌问李伟航。
“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呗，没感觉。”李伟航说，“你看，你也不能帮我分担一点工作压力，也不会体谅人，长得也马马乎乎，整天就知道跟我说努力奋斗，我早就想问你，我到底是哪里那么差劲？整天叫我努力奋斗？”
萧萌眼里的泪还是掉了下来。
李伟航的话咽在喉咙里，根本没办法说下去，连安慰她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萧萌走了。
房间又显得静悄悄了。
李伟航倒在床上。
“我这，应该算是大舍了吧？”李伟航自言自语。
4
不记得那是第多少个难眠的夜晚。
一觉醒来，有些饿了。
却懒得动。
人家说，饿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不觉得饿了。
可是肚子却叫得越来越厉害。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李伟航的肚子好象已经饿得没力气再叫了，头也有些晕。
想了想，觉得无论怎样都要照顾好自己身体。于是起身翻了冰箱，才发现挂面没了，菜也没了。于是穿了衣服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方便面。
一个人吃了以往两个人分量，说来奇怪，居然不觉得饱。
吃完饭，碗筷堆在桌子上，懒得去收拾。要是这世界上真的有田螺姑娘该有多好？
再打开冰箱时，才想起本打算做的鱼还冻着，于是李伟航盘算着，索性让它再冻一个周末好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清晨。
从窗帘缝隙射进来的第一缕阳光，昭示着这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李伟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身的冷汗，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被昨天晚上成宿成宿的噩梦惊醒的还是被窗外的阳光刺醒的。
这样不行，李伟航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害怕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宁愿加班，宁愿辛苦。看看表，七点钟不到，很少见的，国庆节的假期，李伟航居然在早上七点就自己醒了。
晴朗的日子，更是全新的日子。
李伟航走到窗前，打开窗，窗外的世界，一切都是崭新的，崭新的人，崭新的路，崭新的空气。索性关掉手机，全心享受这份孤单。对于像李伟航这样的人来说，节假日和平时似乎没什么变化，全世界的喜庆氛围丝毫不能渗透到李伟航的周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