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孙丰越想越难咽下这口气。他掏出手机,查看来电显示,记下了这个可恶的电话号码。
一个月后,孙丰在公用电话上拨通了“张老师”的电话:“你好!”对方问:“你是谁?”“我是你老家的邻居。你娘……”说到此,他停住话,试探着对方的态度,对方却犯了急:“我娘怎么啦?”“你娘昨晚吃饭时噎着了,死了,你可要赶紧回来啊!”对方在电话里大喊一声“娘!”然后就哭泣起来。孙丰一听,心中不由一阵窃喜。挂完电话,他想,今天总算解了心头之恨。哼,兔崽子,我也让你尝尝受骗的滋味!
(原载湖北《古今故事报》)
锣王金一锤
明朝崇祯年间,豫中大地的新昌来了个叫金一锤的工匠。
金家本世居苏州,几代人皆以铸锣为生。为了拓宽中部市场,金家分派金一锤来豫中开锣店。金一锤举家迁居新昌后,开了爿“一锤锣店”,除了浇铜铸锣外,还兼修锣。每年里,唱戏的、卖艺的、办庙会的、出殡送葬的……来新昌“一锤锣店”购铜锣或修铜锣者络绎不绝。要说金一锤铸锣并不稀奇,也是先溶铜浇铸,后开声定音。奇的是他的修锣技艺简直令人拍掌叫绝—锣声沉闷的、沙哑的、发涩的,只要经他手执锣槌那么轻轻一敲,此锣即响亮清脆,真是一锤定音。就是打锣,他也手法超群,可以敲打出激越之声、欢快之声、喜庆之声、悲戚之声……不知从何时起,金一锤为“锣王”的美称传遍中部数省。
这天,已是午夜时分,金一锤并无半点睡意。透过店内昏暗的烛光,呆呆望定悬挂的一面面大者如斗笠,小者似碗口,多数为草帽般大小的铜锣,他紧蹙眉头满脸愁容,不知如何为好。
令他犯愁的事是,新任新昌知县的史亦耀第二天要来走马上任。为震慑百姓,炫耀官威,史知县进城时,发话要金一锤鸣锣开道,民众夹道欢迎。
说到史知县,豫中三十几个县的百姓几乎无人不知这是个贪得无厌的县官,他仰仗是本省巡抚大人的妻舅,每到一处作官,就巧立名目大肆搜括民脂民膏,真是“为官一任,祸害一方。”当地有句民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死也要来当家,”说的就是百姓最怕史亦耀来自己所在县做官。
其实,史知县并不认识金一锤。要他去鸣锣开道,金一锤不用猜,就知晓是本镇宋贵田的鬼主意。这宋贵田原先也是在新昌靠卖铜锣为生,金一锤来后,他的生意日渐萧条,由此,他对金一锤恨之入骨,总想寻机泄愤。这一回,他算是等到了一个看金一锤笑话的机会。
夜幕降临后,宋贵田偷偷溜到史知县的住处,叩头施礼后,满脸堆笑道:“这次知县大人屈尊来新昌做父母官,这是新昌黎民百姓的福分。大伙早就盼着这一天啊!”说着,偷偷抬眼观瞧史知县的神态。见史知县颔首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又献媚道:“大人进城时鸣锣开道,我们新昌有位人称锣王的金一锤,他打得一手好锣,如叫他敲锣前行,锣声一定会响彻四面,威震八方,更显大人作官的威风和气势!”宋贵田一席遛须拍马的话,史知县听得心花怒放,大拇指一竖,直夸这是个好主意。
宋贵田出的损招,简直要了金一锤的命。他心想:要自己去替史知县鸣锣开道,这无疑是件丢人现眼的事。围观的百姓见了,不知会如何唾骂吐口水,从今以后,我金一锤永难在新昌立足做人。不去吧,又得罪了史知县,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唉!如何学了这门臭手艺。金一锤长吁短叹,只愁难过这鬼门关。他立起身,在店内焦躁地踱着步,当望见墙壁上父亲的遗像时,瞬间,忆起父亲传授一锤定音绝技时说的一句话:“锤儿,做人要像屋后的楠竹一样,‘未曾出土便有节’;做艺也要像竹子一样,‘纵使凌云仍虚心’。”霎时,只觉得胸中热血奔涌,一股豪气直冲脑门。他“登登登”从厨房摸来把菜刀,扬起左手,牙一咬,正要将右手的五指剁下,废了执槌之手。猛然,妻子秀姑一头扑进来,夺过丈夫手中的菜刀,抱住他泪流满面:“一锤,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没了右手,今后如何做手艺挣钱养家啊……”
金一锤双手抱头,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秀姑劝道:“难道惹不起还躲不起?”金一锤无奈地摇头叹息:“我躲,你和细娃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再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现在是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能躲到哪去?”
两夫妻嘀嘀咕咕商量半夜,勉强想出一条对策—谎称生病,横竖不去。
第二天一早,宋贵田就领着两个衙役来到“一锤锣店”。衙役不听秀姑百般解释求情,也不管金一锤佯装痛苦万分的样子,气势汹汹押着金一锤就走。
早饭后,血红的太阳正冉冉升起。史知县身穿官袍,头戴七品官帽,两手抄在身后,神气十足地踱着方步过来。二十几位衙役也穿戴整齐,腰挎短刀,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样子。出发前,金一锤双手捂住腹部,满面痛苦状来到正要坐进官轿的史知县前,央求道:“禀报知县大人,我肚子痛得厉害,这敲锣找别人吧!”史知县瞪圆了眼睛回头恶狠狠盯了金一锤一眼,冷冷说道:“不行,我就要你锣王鸣锣开道。”说完,跨过轿杠,稳稳坐了进去。无法推脱,金一锤只得提着一面大锣走前,两个各手执一面“鐝避”、“肃静”牌匾的衙役紧随,史知县的官轿居中,其他衙役随后。
随着一声吆喝:“起轿—鸣锣—”队伍开始行进。金一锣牙关紧咬,额上青筋直露,挽起衣袖执槌对准锣中心奋力一击,“哐—”铜锣发出洪亮清脆一响。锣声响彻云霄,在高低错落的屋宇上空飘荡。就在第一记锣声还未散尽,铜锣还在晃动之时,蓦然,金一锤叉开手掌紧贴锣面用力一按,“咔嚓”,锣面竟裂出一条长缝。再敲第二下时,铜锣却发出嘶哑变音的裂帛之声。史知县眉头一皱,喊声“停轿,”传唤宋贵田来问:“怎么回事?”宋贵田点头哈腰:“禀报大人,这是金一锤使坏,故意用猛力将锣震裂了。”听此一说,史知县非但不生气,反而大为夸赞:“好样的,有锣王的气势!”令宋贵田重新换来一面新铜锣,并让他试着重重敲打了几下。
队伍继续前行。这时,只见金一锤往锣上轻轻那么一敲,怪了,此锣竟突然哑然失声。击在锣面上,仿佛在敲打生铁一般,声音异常刺耳。史知县这回来了火,等官轿停住,大步跨过来,“啪啪”莸了金一锤几记耳光,骂道:“兔崽子,你竟敢给本官捣鬼,你吃了豹子胆啦!”金一锤大气凛然,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宋贵田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双脚直打哆嗦。史知县还不罢休,又令宋贵田取来第三面铜锣,铁青着脸对金一锤厉声说道:“你再捣鬼,看本官怎么收拾你!”
队伍快近城门。金一锤有气无力地敲打着铜锣,半天一下,半天一下。端坐轿内的史知县觉得金一锤好像又在胡弄自己,忍不住撩起轿帘打量,只见两旁看热闹的民众正在掩嘴暗笑,他感到奇怪,又传唤宋贵田过来,厉声问:“你告诉本官,这又是怎么回事?”宋贵田偷眼瞟向金一锤,支支吾吾禀告:“大人,这是当地出殡送葬的锣声。”“什么!什么!”史知县闻听,恼羞成怒,脸气青了,鼻子也气歪了,大喊:“停轿!”还不等官轿停稳,大步奔过来,气急败坏从身旁衙役的腰间抽出刀,抓过金一锤的右手,刀光一闪,金一锤的右手掌断腕后“扑通”一声坠地。史知县还不解恨,要砍杀金一锤。众人一拥而上,一个个磨拳擦掌怒目而视。史知县面对愤怒的人群,怕引发事端,这才骂骂咧咧坐进官轿,喝令宋贵田鸣锣开道进了新昌县城。人们一边痛骂史知县的兽行,一边赶紧替金一锤止血包扎。
史知县来到新昌主政后,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就连宋贵田祖传的一对碧玉大方鼎也被他占为己有。百姓更是饥寒交迫,如置身水深火热之中。一年后,李自成的起义军进入河南,各地的农民起义也风起云涌。史知县早就被李自成的“均田”口号吓破了胆,惶惶不可终日。他叫家人把搜括到的大量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等全部装箱待运,只要一有起义军逼近的消息,就赶紧向安全地带逃跑。
这天深夜,史知县正在熟睡之中,突然,“哐哐哐!”震耳欲聋的锣声骤然轰响,如千军万马进发,似万钧雷霆炸响,史知县从睡梦中惊醒,仔细谛听了一会,觉得这锣声不是喧哗取闹之意,好像是紧急出击的号令。他心中一惊:“莫非起义军的队伍来了!”黑暗中慌慌张张喊醒家眷,正要传唤衙役来装运财物细软,踉踉跄跄来到厢房,掌灯一看,咳,胆小如鼠的衙役们早已逃之夭夭。此时锣声是越敲越急,越敲越响,激越的锣声中似乎夹杂阵阵喊杀声,吓得史知县脸色煞白,胆战心寒。望着大箱小箱无法带走的金银财宝,心中有如刀刺般疼痛,喟叹道:唉,生死关头还是保命要紧,狠狠心,走吧!
一记锣声震天响,万千锣响动地来。激越的锣声震醒了沉寂的县城。人们在朦胧中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有胆大好奇的悄悄打开屋门来观望,当看到夜色中史知县一家人在仓惶逃窜时,不由惊喜得大声嚷叫:“死也要滚蛋啦!死也要滚蛋啦!”
这时,天已破晓,微曦初露。是谁夜半用惊天动地的锣声吓跑了史知县?人们认定是金一锤所为。一伙人急匆匆来到“一锤锣店”时,却见大门紧锁。人们一番猜测后,随即就奔向县城旁的后山岗。当众人气喘吁吁爬上后山岗时,面对眼前的情景,不禁神色肃然。只见平地上立着一个木架,上面悬挂大小不一的八面铜锣。此时金一锤颓然倒在仍晃动并发出余音的铜锣下,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他左手紧握锣槌,右手缠绕的布条浸满鲜血,绑着的锣槌也是血迹斑斑。秀姑跪在他身旁正在放声痛哭。众人大惊,忙伏身呼唤:“金师傅!金师傅!”金一锤微睁双眼,欣慰一笑:“敲锣……赶跑了死也要……我死亦瞑目……”说完,因失血过多而神衰气竭,慢慢闭上了眼睛。
头天夜里下了场暴雨。出殡这天,雨歇天晴,但见天空碧蓝如洗,万木葱茏。金一锤宁愿伤身体也要替民众出口恶气。他不幸英年早逝,人们悲痛万分,一个个自发地披麻戴孝加入到送葬队伍,像送别自己的亲人一样为金一锤送行。送葬的队伍由一面大铜锣引道,敲锣者不是别人,而是有愧于金一锤又怀恨史知县的宋贵田。一对金童玉女各执一幅白色挽联紧随,上书:“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长长的队伍沿着县城城墙缓缓绕行,远远望去,宛若一条白色的游龙在蠕动。“哐—”“哐—”声声凄怆的锣声,像响在众人心上一样,令人阵阵悲痛……
(原载辽宁《故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