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顺着田间小路,闫小光和陶福顺手牵着手慢慢走来。由于肢体的原因,闫小光只能慢慢地走,她先迈出右脚,然后再把左脚向前一拖。然而,就是买些这么艰难的步子,她已经走过了二十几个春夏秋冬,并且还将走下去,走向一种未知的命运。由此太阳想到了他自己:我的命运又何尝好过了小光呢……
“太阳,你叫我好找,我们一路打听才找到这里。”来到近前,闫小光和煦地微笑着说。她脸上总是含着这种如春风般温暖的亲切笑容。
一个人内心充满向上精神和充满阳光的时候,总是会带着这种笑容的。太阳想。
“小光,你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来?我好在家里等你。”太阳说。
“打电话要来,不打电话也要来,既然这样,何必打电话呢?”
“那起码你不必出来找我了。”
“这也没什么,我正想出来走走呢。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出门了,几乎忘了树是绿的,天是蓝的,花是五颜六色的。”
太阳把轮椅摇到一块较大的石头旁边。闫小光明白他的意思,就走过去在石头上坐下来。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蓝色套裙,头发自然地披散着,给人一种清爽淡雅的感觉。
陶福顺踏着河里的石头在捉小鱼。“黑白”站在河边,一副想下去却又不敢的样子,急得打转转,不停哼哼。
“是什么让你有了这么重的心事?”闫小光观察地望着太阳问。
太阳喜欢她这样的目光,因为那目光里充满了柔情与怜爱。
“想你了呗。”太阳不想让自己的烦心事打扰了眼前这个美好的女人所带给他的美好感受,就振作了一下,悄声说。
闫小光脸上及眼神中闪过一丝十分美丽的羞涩,她知道他没说实话,也知道他没说实话的用意,也就没再问什么。
河对岸传来福顺欢愉的呼喊声,她大概捉到了鱼,双手捧着,蹦跳着踩着石头走过来。突然,她可能一不小心让鱼从手心里跳了出去,叫了一声,显得非常惋惜的样子。然后就又去捉。捉了一会儿,觉得不尽兴,便脱下鞋和已露了脚趾头的袜子甩到岸上,卷起裤管下到了河里,并把“黑白”也抱下了河。
太阳和闫小光聊起了诗歌。最近太阳开始找一些诗歌来看,古典的现代的都看,看不懂就打电话问闫小光。太阳对诗歌了解的不多,因此很多时候都是闫小光在说,他只是像个小学生一样,只管听。通过闫小光,他知道了最早的诗集是《诗经》,也知道了诗歌原来还有派别,像七月派、九叶派等;朦胧诗和新生代诗出现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还知道西方诗歌的源头是荷马史诗;诗歌从古代至今都是以抒情诗为主,西方则是叙事诗;西方诗坛的代表人物是但丁和歌德,如其作《神曲》、《浮士德》;的则是李白、白居易等,作有《蜀道难》、长恨歌》……随后,他们又聊了服装,知道人类穿衣的历史已有四十万年了,知道了“衣,依也,人所依庇寒暑也。服,谓冠并衣裳也。”还知道衣服、服饰、服装、时装的概念是不同的和有何不同……
太阳不光在用耳朵听,还在用眼睛看。他觉得闫小光就像能讲一千零一夜的公主,恬静安详,娓娓道来,是他深深沉浸在一个女人用心灵,乃至高洁的灵魂营造出来的美好氛围当中……
福顺在河边水浅的地方用河流沙围起了一个城池,把捉来的小鱼放在里面,临离开时,用她被河水浸泡得白白的小脚丫把城池踩出一道缺口,让小鱼儿纷纷从她脚边争先恐后地游过,引来福顺一串欢快的银铃般的笑声。
下午三点钟。
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雨点。
闫小光要走,太阳和妈妈都让她等雨停了再走。妈妈的挽留是礼貌性的客气,因为不论下雨与否,闫小光总不能走着回去,势必是要打车的。而太阳却是真心实意的挽留。闫小光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舍不得她走,便点头答应了。
半个小时后,星星的雨不但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大,接着就狂风大作,仿佛要把遮得大地在霎那间昏暗下来的满天乌云吹散、刮跑,但却越吹越厚,越刮越低,几乎只压倒屋顶上。
太阳的房间里,太阳和闫小光坐在床沿上,两个人久久地相互望着对方,谁也不说话。闫小光有些慌措和不安,她仿佛预感到什么要来临了,神情中夹杂着隐隐的紧张。太阳悄悄的握住了她的手,发觉他手心里湿津津的全是汗。一道亮得耀眼的闪电骤然把天空中沉重的阴霾撕开一条弯弯曲曲的裂缝,把一团团水练从那裂缝中倾倒下来。闫小光身子一抖,似乎很惧怕那闪电后的雷声。太阳连忙伸出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他感到闫小光的脸突然像一团猛烈燃烧起来的火,从他的手心一下子温暖了他整个身体,而她脸上的颜色也如晚霞般灿烂起来。闪电过后,一声闷雷仿佛在头顶上炸开,隆隆的向远方滚去。接着,第二道闪电、第三道闪电、第四道闪电你追我赶地相继到来,伴着不断亮起又迅速熄灭,熄灭又亮起的闪电和沉沉雷声,大雨倾盆而下……
太阳放开闫小光的耳朵,顺势轻轻捧住她的脸。闫小光微微合上眼睛,她似乎在等待或经受某种仪式的洗礼,又因为那种仪式的陌生而战战兢兢。太阳慢慢靠近她,轻轻吻上她饱满的微微有些干裂的嘴唇。这是他第一次亲吻这个女人,也感觉她是第一次被男人亲吻,但他却不是她的恋人,更不是她的丈夫。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进他的嘴里,就像窗外突如其来的雨,咸咸的涩涩的直接流入他的心里。太阳知道她为什么流泪——她本该拥有自己的完美爱情,但上天却没有给她拥有的权力。
晚上九点钟。
还是在太阳的房间里。
外面的雨虽然没有午后大了,但却仍然没有停,“哗啦哗啦”的雨声就像一台一经发动只要供给它燃剂就永远不会停歇下来的机器,无休止地搅扰着人们的听觉及神经。在这种时刻,太阳是没有心思看电视的,但电视机却开着,电视里发出来的音响与窗外的雨声和偶尔的比午后小得多的雷声相对抗,却也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太阳与闫小光久久相对无言。对太阳来说,这件事其实来得并不突然,然而他却千般思虑,迟迟未决。对于闫小光赋予他的这份情感,不论是一种什么性质的,他至少内心是感激她的,他想:能赋予自己此等感情的女人毕竟不多,茫茫人海,芸芸众生,真情几许……他想闫小光是理解的,她从决定赋予他这种感情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否则一个女人绝不会轻易向人作出许诺的,何况还是一种不被传统礼教和道德伦理所不能容纳的叛逆行为。
两情相悦纵然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但其如果变了形走了样,就是一种丑恶了。
忽然,闫小光伸出手来握住了太阳的双手。太阳下意识地一惊,抬起头来,用含着些许紧张的声音说:“小光,咱们这样……好吗?”
闫小光柔和而平静地:“好与不好,全在人的思想,世间的事往往都是相对的;你认为是好的,在别人看来也许就是不好的。但是——人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在别人的眼光下过日子。”
是的。太阳想:那是在为别人过日子,或者那日子是过给别人看的。那样的人永远不会在生活中找到自我,也就无所谓自身的价值。
太阳把头低下了,许久未曾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闫小光自言自语地:“昔年常笑卓文君,岂信丝桐误解身。今日未弹心已乱,此心原是不由人。……”
她念的是宋朝毗陵女子的《弹琴》,诗以官宦之女卓文君下嫁给卖酒郎的典故比喻情难自已的情怀。
然后闫小光说:“有些时候,人在做一件事时并不是为了索取。”
太阳慢慢抬起头来。他明白她在说什么,她需要这份爱这份感情,她希望他能给她。
闫小光又说:“为着品德去眷恋一个情人,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太阳,我希望你也能够理解我。”
太阳忽然懂得自己该做什么和怎么做了,反握住她的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辉,说:“小光,将来有一天,我可能……可能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