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收敛笑容,回头朝门的方向看了看,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是妈妈,她身上穿着睡衣,披了一件外衣。蓝星垂下的手里摆弄着手机,无言地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妈妈。
“你没睡啊?”妈妈上下打量一下她,问。
蓝星依然不说话。
“你到我房间来,我们谈谈,”
“谈什么?”
“你说谈什么?”妈妈用极重的语气却极低的声音说,若不是顾及她高人一等,处处都要与常人不同的贵族身份,早用叫喊的方式来表达她此刻的愤怒了。尽管如此,她那种低沉的声调下所产生的压抑还是让人受不了,恨不能替她喊两嗓子。另外,妈妈在这个时候出现,也着实令蓝星很不愉快。不愉快不是说怨妈妈打扰了她和太阳那短暂的好心情,而是说她这会儿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妈妈——还有妈妈要和她谈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她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
“您先回吧,我马上来。”蓝星说。
妈妈看看女儿一贯冷漠但今天晚上却有些不同的脸,又看看她手里的手机,这才慢慢转身走了。蓝星关上房门,就站在原地,背对着房门给太阳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有事,再见。然后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身开门出了房间。
爸爸、妈妈的卧室很大,也很古朴,北面是一张宽大的红木床,床两边是做工和精巧的床头柜,上面各有一盏台灯,此刻都亮着。西面靠墙是一架漆成黑色的梳妆台,东面靠墙是一架漆成黑色的书架,北墙角有一只也是漆成黑色衣架。书架上除了书籍外,书架的上方放有一个黑色的镜框,里面镶的却不是相片,而是不同时代的肩章、领章、领花、帽徽和两排各种奖项的军功章。挨着书架的墙上是一幅画,面面上方三分之一的地方是一个斗大的“魂”字,下面三分之二的部分用苍劲有力的行书毛笔字写着:
军应笑卧沙场
岂敢功名当前
男儿报国不问商
只教略强闻风丧
大丈夫
志气扬
不让妻儿把家殇
他日阵前革裹尸
依旧持杯笑夕阳
落款是:蓝正峰于2002年10月。上面有爸爸的红色印章。
南面墙角有一个黑色的木架,上面放有一盆四季常青的仙人球。窗前摆的是紫檀木八仙桌,桌上放有一套紫砂茶具。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把紫檀木太师椅,椅上铺着丝绒垫子。
蓝星进来的时候,身穿睡衣的爸爸披了一件外衣已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一副领导在开会前和听汇报时候的样子。妈妈坐在床沿上。
“我坐那儿啊?”蓝星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问。
“坐那儿,”妈妈用眼睛指指斜对面的梳妆台前一个小小的暗红色的中间细两端大的塑制圆凳说。
蓝星走过去坐下来,左侧脸对着妈妈,右侧脸对着爸爸,两手交叠放在翘起的一条腿上面,梳妆镜上映出她整个背影。
爸爸始终不说话,看了女儿一眼,然后就盯着老伴儿。
“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妈妈用惯用的温软的声音说。但这样的语调绝不代表她是一个温和软弱,好说话的人,若果你那样认为,就大错特错了,正好恰恰相反,这样的人的内心实际存在着“天下之大,唯我独尊”的强权思想,只不过有碍于贤妻良母的形象而没有过分表露出来而已。
“我想嫁给他,和他在一起……”蓝星微低着头,眼睛看着脚下的地板,说。
“为什么呀——”妈妈忍不住稍稍提高了声音,也拖长了尾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他……”
“幼稚、盲目!”爸爸突然说,把蓝星吓了一哆嗦,“外加糊涂,没有目标,你枪里的子弹射向何方?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可笑的事情,可笑之极!”
“行了,”妈妈说,也不知在说谁(爸爸还是女儿),没有准确的目标,不过可以肯定下面的话是对女儿说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办案的时候,”
“咋地,他背案子啦?”爸爸问。
“什么呀?不是,他是知情人,我找他了解情况。”
“就那么了解到一起去了?“妈妈说。
“他拼命追我,我有什么办法?”
“你呀——烈女怕缠郎你懂不懂?”
“不懂,”
“那你就那么答应了?”
“他挺真诚的……”
“冲动!冲动是兵之大忌,轻则丧命,重则亡国!”爸爸说:“一个刑警队长,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太恶劣,毫无责任心可言!”
“是副队长,爸。”蓝星纠正道。
“你还好意思说?”妈妈责怪地看了女儿一眼,“他叫什么,今年多大,家在哪儿住,家里还有什么人,都是干什么的?”
“他叫向太阳,”
“什么,像太阳?这叫什么名字?”
“不是,他姓向,方向的向,名字叫太阳。这名字好听吧?哎妈,您知道吗,”蓝星抑制不住有些激动和兴奋地:“他特别可爱,我一再的拒绝他,可他就是不灰心不气馁,几次三番往我们局里跑,不屈不挠的。特别是他那种不肯向命运低头、让步的劲头儿,还有常挂在脸上像他的名字一样阳光的笑容,让人心里……”蓝星忽然发觉妈妈正用一种越来越愠怒并且像锥子一样冰冷锋利的目光瞪着她,便连忙住了嘴。
“说啊,怎么不说了?”
“我……”蓝兴不禁为她刚才情不自禁的失态感到一阵难为情,她轻咳了几声,清清喉咙以作掩饰,然后给自己的状态稍稍做了调整,这才说:“他家住在城外小镇上。”
“还是个农民?”
“不完全是,他爸爸是工厂的退休工人,妈妈没在家做家务连带照顾他。他有个哥哥,成家另过了,还有一个姐姐大学刚毕业,就这些。”
“你还没告诉我他多大呢。”
“妈,您咋不问问他是干什么的,老盯着年龄干什么呀?”
“问什么问?他那个样子,他能干什么呀他?还有他的学历,他怎么可能有学历?我还问什么呀?问年龄怎么了?难道他年龄也有问题?”
“您这是偏见,这么对他不公平……”
“公平?你给我找这么一个女婿,这难道对我就公平?”
“好了好了,算我没说。说实话,他也不是什么都干不了,他有手艺,他会修电器,自己有一个家电维修部,挣钱虽然不多,但足够养活一家人。”
“咳,我当时什么呢,修家电有什么出息?现在的家电质量这么好,一台电视看一辈子也不见得坏一次,何况修家电的有那么多。”
“您这个想法不正确,我不这么看。”蓝星说:“起码他是在自食其力,不给家人添累赘,不给国家,不给社会添负担,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贡献。”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有意看了爸爸一眼。爸爸哼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蓝星又说:“他学历虽然不高,只读到初中,但他眼界开阔,头脑智慧,且心地善良,绝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你这是在说我呢?”妈妈说:“你还是没有说他的年龄。”
“我觉得年龄不重要……”
“你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