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临睡觉之前,妈妈来到太阳的房间,把大哥给的那二百块钱交给了他。他没接,说:“妈,这是我大哥给您的,您拿着吧。”
“这哪是给我的?”妈妈说:“要给平时干嘛不给?偏在这时候给?明明是在讨好你。你装着吧,这钱我看着就生气!”
太阳拿起妈妈仍在他床上的那两张红色钞票,在眼前看着:“拿二百买走我五千,我大哥可真会算账。”
“那你还给他那么多?依着我给他拿两千就老大不错了。”
“这钱拿出去我就没打算让他还,要不是看在向前的份儿上,我一分都不给他,因为啥我大哥领向前一起来的?堵我嘴呢。一想起我嫂子跟您干仗那事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敢不还!到时候我去要去,还没王法了。”
“行了妈,现在说这事儿还早点儿,我看啊,这钱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以后再说吧。”
妈妈走了,仍余怒未消。
太阳有点后悔,觉得不该跟妈妈说这些。不说不是他不在乎这俩钱儿,而是觉得多余。既然已经这样了,自己知道也就算了,何必再惹妈妈生气呢?
一年一度,持续不断的高温,丝毫不讲情面地烘烤着这个城市,似乎在有意考验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们。
从市里回来,太阳就热得把自己脱得身上只剩下了背心和短裤。
陶福顺来了,给“黑白”带来了一给小小的铃铛。“黑白”是福顺给太阳的那只小狗取的名字。一个单纯幼稚的少女,做起事情来,往往透着幼稚,就像她给小狗取的名字,但这幼稚却和她的单纯一样惹人怜爱。
福顺和“黑白”屋里屋外地跑着,不时响起“哗啷哗啷”的清脆的铃声,那铃声伴着福顺甜美悦耳的欢笑声。
福顺很少有这样的笑声,这样的笑声也极少有人能听到。
福顺的生命中没有欢乐。
天热得人没精神,狗也一样,“黑白”玩了一会儿,便趴在屋角阴凉里不动了,除了张着小嘴巴喘息。
福顺来在太阳的工作台前,一声不响地坐着。
太阳修完了一台电视机,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福顺拿着沙粒儿前两天放在这的CD随身听正出神地望着,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喜爱,同时用手轻轻抚摸着,显得那么的爱不释手。
发觉太阳看她,福顺将随身听放回原处,把头低下了。
太阳去修另一台电视机,偶尔回头看一眼,他忽然发现福顺呆呆出神的眼眸中充满了茫然和无助,黑中透红,瘦削俊俏的小脸上也布满了愁云,完全不见了刚才与“黑白”玩耍时的那种天真和烂漫。
这是福顺一贯的神情,独自一个人静坐的时候,她总是这种哀愁的样子。只不过,今天太阳觉得有些不同,因为她的眼神中多了那种茫然和无助,似乎有什么重大又重要的事令她难以抉择和取舍。
太阳想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工具问:“怎么了顺子?”
福顺仿佛给人从梦中叫醒似的,胆怯地看了太阳一眼,低下头小声说:“老叔,没……没怎么……”
“傻人都能看出来你有心事,不想说给老叔听?是不是嫌老叔没有本事帮你?”
“不是,老叔……”
“你妈又打你了?”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福顺不说话,脸有些涨红。
“那一定是你和子龙的事儿。”
谁都知道福顺和胡子龙在谈恋爱,也都知道他们的恋爱进行的非常不顺利,为了此事,福顺的爸爸还曾经把她的胳膊失手打成骨折,原因是她爸爸、妈妈看不起子龙,嫌他穷、没本事。
其实子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长得也帅,比福顺大四岁,今年二十,家庭条件一般,倒也不似福顺爸妈眼中那般的穷的不可救药。这两年子龙一直在倒服装,但生意始终不景气,十回倒有九回赔钱。
本来福顺那么小的年龄不该过早地谈恋爱,由于福顺经常挨她爸妈打骂,子龙想保护她,便和她建立了恋爱关系。子龙身高体壮,脾气也爆,看见不平的事儿就要管,因福顺被她爸爸打伤胳膊那件事,子龙一气之下就去砸了他们家,为此子龙还被派出所拘留了七天。不过,自打那次事件之后,福顺的爸妈对福顺客气多了。
福顺还是不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经证明太阳说对了。
“又出了什么问题?顺子,你太内向了,又什么事儿逗闷在心里,这样会憋出病来的。你应该学会自我保护,要做到自我保护,首先是心理调整,把心里的不愉快用适当的方式发泄出来,比如向人诉说。当然,有些事儿你可能不便跟老叔说,但你可以跟小沙说,或者跟冰花姑姑、凤姨她们说,这样会减轻许多内心的压力。”福顺低着头,两只手不住地在一起绞扭着。
太阳不再说什么,继续修理电视。他想给这个孩子一点时间,因为若想别人接受他的理念,首先就必须给其充分考虑的时间。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了五分钟。
“老叔,”福顺突然开口了,但仍然低着头,声音也很小,“子龙……子龙要我……跟他走……”
太阳一下子住了手,因为这件事他感觉非常意外,但他并没有回过头去看福顺,稍一迟疑,问:“去哪儿啊?”
“哪儿都行,就是要带我走……”福顺慢慢抬起头怯怯地望向太阳,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老叔,这算不算私奔……”
“算,”他考虑了一下,“两个人在这种情形下采取的这种行为,都算。你没有答应他,要不然你绝不会这么为难。”
“我不想跟他走,可这个家我……我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她连买卫生巾的钱都不给我……”说到这里,福顺双手捂住脸,抽抽噎噎地哭出了声。
谁都知道,福顺口中的那个“她”就是她的妈妈。
“既然这样,”太阳非常难过,回过头望着她,一直等她哭了好半天,渐渐平静下来,停止了哭泣才说:“你为什么不跟子龙走?”
“我……我不喜欢他……”
太阳再次感到了意外,而且还有些迷惑。
“其实……其实……我心里只喜欢化学哥哥一个人,我怕被别人看出来,所以才……才答应跟子龙好的……”
就在这一瞬间,太阳忽然见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福顺为什么那么爱看化学练武,也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钟爱武侠片。
福顺能爱上化学,这一点都没令太阳奇怪,因为那爱并不是平白无故才来的。幼年的福顺又脏又丑,致使沙粒儿和化学的妹妹可可都不跟她玩儿,唯独化学不嫌弃她,陪她玩,对她好。他想,爱情的种子就是在那时候埋下的。时隔这么多年,那种子不仅发了芽,且那根更是深深地扎进了骨子里。
能让女人相守一生或一生怀念的,往往是从小随同年龄建立起来的感情。尤其是像福顺这种单纯的女孩子。
“老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顺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一定要自己拿主意,否则,将来后悔,一切都是来不及的。不过,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关系到你的一生,幸与不幸全在你一念之间,你必须要慎重。”
“我懂,所以我一直在考虑。”
“一定要这样做。”
“我欺骗了子龙,感觉很对不起他,可我……”
“这不怪你,人在情感来临的时候,往往是不能自己的,相信子龙也明白这一点。”
“子龙是个好人。”
“这世界好人很多。”
“老叔,”福顺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你说,我喜欢化学哥哥是对的吗?”
“是。”太阳郑重地说。
“我知道那不可能,我配不上化学哥哥……”
“你配偶的上他,只是你们没有缘分。顺子,人和人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人们对他的看法。你并不比别人缺少什么,人最重要的是心灵,只要有一颗美好善良的心灵,就算他(她)长得很丑,也会让人觉得可爱。”
“老叔,你懂得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