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学的时候,学校好多社团都在招新,大多社团对于入社人员都没有任何要求,填张申请表就可以了,可是学校有个据说审核非常严格的社团——朝阳志愿者服务队,入社的时候每个人写了申请表后,社团老成员还组织过一次招新面试,虽然面试淘汰率很低,但是面试通过后要经过严格的培训,只有培训合格的同学才能参加社团活动。
本着好奇的心理,当初我和同宿舍的另一个口腔专业的女生林初禾一起报了名,通过面试,积极参加培训,终于通过了最终考核,成为了正式队员。
圣诞节将是我们这批大一新入队的成员第一次参加活动,说不忐忑是假的。一开始,以为这个社团只是做做普通的志愿服务,例如去敬老院或者儿童福利院做志愿陪伴,可是当开始接受培训才发现,朝阳志愿者服务队是学校专门致力于癌症晚期患者临终关怀服务的队伍,我们需要做的并不是去治疗患者本身所患的疾病,更多的是学会陪伴。
这支队伍在医科大学已经有着8、9年的历史了,在册200余名大学生志愿者,每学期新加入的同学都单独组成一支分队,由比我们高年资的学长或学姐带队组织活动!在此之前我总觉得我们学医时间尚短,还处在基础理论学习的阶段,甚至可以说还未入门,本以为要等到大五实习才会真正面对生死,却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到来。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们这学期通过考核的20个人终于出发前往安宁疗养医院。第一次听到名字的时候以为这会是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可是大家辗转转了3趟地铁1趟公交车到医院之后,才发现这里像个世外桃园,整个医院盘山而建,院区里种满了常青树,每栋楼下都有一个小花园,而且这里住的也并不都是老人,我们要去的宁养楼甚至还有一些年轻人和孩子!
在楼下,带队队长周牧云——临床医学系大二的一个学长,给我们做了简单的分配,在这里,并不是每个患者都可以让我们陪护,社团领导事前都需要与医院做好对接,必须经过患者本人和家属的同意才可以。
我们20个人自行分组,两人一组陪护一名患者,志愿服务时间2小时,有问题需要随时联系病区护士或者队长周牧云,我和林初禾一组,却没想到我们第一次志愿服务需要陪护的是一个7岁的骨肉瘤截肢术后的孩子...
看着手中患者的简单介绍,我和林初禾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做自我介绍...嗨,小朋友,姐姐是临终关怀志愿者?或者只是说姐姐是来陪你的志愿者?我们俩站在病房门口迟迟无法推开门...
“怎么?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们点了点头,齐齐的看着周牧云。
“洋洋是个很乖的孩子,他对自己的病有自己的理解,家长并没有刻意的隐瞒他,所以你们也不必处处小心翼翼,就当陪小朋友聊天就好了。”
说完,周牧云就敲门走了进去,我和林初禾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洋洋,今天阳光这么好,哥哥带了两个漂亮的小姐姐来陪你玩,好不好呀?”
“周哥哥,你终于来啦!我每天都数着手指等你来陪洋洋呢!”
病床上是一个光头、面色苍白并且有些浮肿的小男孩,此刻正靠坐在他妈妈的怀里看着故事书,看到我们进来他显然是很开心的,眼神中都仿佛有着光,看着这么阳光的孩子,和床上那两条空空的裤管,如此鲜明的对比,刺得我心口生疼。
我和林初禾紧紧地拉着手,努力平息心情,不想让孩子看出我们的异样,甚至尝试露出好看的微笑和他打招呼。
“周哥哥,这两个姐姐是今天下午要来陪我的姐姐么?”
“是啊,上次哥哥不是答应过你么?哥哥说一定会带漂亮姐姐来,带你去楼下的小花园晒太阳。”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快下去吧,正好可以让妈妈睡会!”
听着他体贴的话语,洋洋妈妈笑着偷偷擦了擦眼泪,然后帮洋洋穿戴好,抱到轮椅上,甚至细心地给他的下半身盖了一条毯子,这样的洋洋就好像一个略显虚弱的正常孩子,他妈妈谢过我们之后,就把孩子交给了我们。
我们推着洋洋在楼下的小花园里走了几圈,洋洋难得出来一次,总是这想看看,那想看看,我和林初禾有些紧张,一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听着周牧云和洋洋说着话。绕了几圈,我们推着洋洋一起坐在小花园里的座椅上,洋洋好奇的看着我和林初禾。
“姐姐,你们很怕我么?”
我和林初禾一惊,“怎么会,姐姐们很喜欢洋洋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姐姐们只是不知道要和洋洋聊些什么,因为我们还是第一次和小朋友相处。”
“姐姐,妈妈说今天是圣诞节,是圣诞老人来给所有听话的小朋友送礼物的日子,你说洋洋能收到礼物么?”洋洋看着我问道。
“那洋洋想要什么礼物呢?”
“嗯...洋洋想要一个小妹妹,这样当有一天洋洋不在妈妈身边了,有妹妹陪着妈妈,她就不会每天都偷偷哭了。”听着洋洋的话,我的眼眶一酸。
“圣诞老人一定会送礼物给洋洋的,因为洋洋一直都是个乖孩子。”周牧云安慰着洋洋。
“除了想要小妹妹,洋洋还有什么愿望么?”林初禾问着洋洋。
“嗯,洋洋想像电视里的哥哥姐姐一样自由的跳舞...”其实,看过洋洋病例的我们都知道,洋洋4岁的时候就被检查出下肢骨肿瘤,先后做过2次截肢手术,现在的洋洋两条腿都没有了,也就是说4岁以后的洋洋几乎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洋洋很喜欢跳舞么?”
洋洋点点头,开心的跟我们说着他和妈妈都喜欢看的一个节目,节目里的哥哥姐姐都特别厉害,跳着各种各样的舞蹈,看起来好像自由的小鸟。
“洋洋,那姐姐给洋洋表演一支舞蹈好么?当作姐姐送给洋洋的圣诞节礼物?”
“真的么?太好了,姐姐!”
我微笑着点点头,其实来之前我并不知道陪伴这些患者应该做些什么,听着洋洋说起这个在我们正常人听起来那么微不足道的愿望时,我好想为他做点什么。
我让林初禾帮我在手机里找好音乐,自己站到花园中心的空地上回忆着动作,洋洋就静静的坐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周牧云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个随身蓝牙音响,一切准备就绪,前奏响起...
这也许是我学舞十几年来,跳过的最简陋的舞台,没有灯光、没有舞美、没有服装,甚至没有多少观众,可是这却是我最在意的一次表演,或许我不如电视上那些专业舞者跳的好,但这支舞却是只为洋洋而跳的。
我随着音乐轻轻地舞动起来,慢慢投入到音乐中,即使做不到衣衫飞舞,但我还是努力的为洋洋展现这支舞的美,直到整首曲子结束了,我还闭着眼定格于最后的动作,突然,我耳边响起了轻轻地掌声,一睁眼,周牧云推着洋洋正站在我的面前。
“姐姐,你是洋洋见过的最漂亮的姐姐,你跳的舞比电视里那些姐姐都要好看!”洋洋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对我说着。
“洋洋,你也是姐姐见过的最善良的孩子!”我蹲下来,温柔的看着洋洋。
“姐姐,能抱抱洋洋么?”
“当然!”我轻轻地抱住了那个孩子小小的身躯,他竟然那么瘦,瘦到出乎我的意料,我甚至都不敢使劲,只能轻轻的环住他。
这时,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原来好多在院里晒太阳散步的患者和家属刚才都被音乐声吸引过来,大家都沉浸在我和洋洋营造的这个世界里,似乎刚刚才惊醒过来。
我们怕在楼下待久了洋洋会冷,所以推着洋洋回了病房,看着我和林初禾的表现,周牧云放心的把洋洋交给我们就走了。洋洋的妈妈这会并不在病房里,我和林初禾小心翼翼的把洋洋抱回床上。
林初禾出去找护士,询问洋洋下午是否有药需要注射,而我照顾着洋洋躺好,陪他聊着天。
“姐姐,你知道人走了以后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呢?前些天隔壁的老奶奶就走了,她的孩子们哭的好伤心!”
听着洋洋的问题,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给一个7岁的孩子解释这么深奥的问题。来之前的培训里有很重要的一项,就是让我们注意和患者聊天时不要说一些不实的言论,更也不能给患者解释病情,可是我总不能去骗一个7岁的孩子啊!
“姐姐也不知道人走以后会去什么地方,但是我想那个地方一定很美,那里的人也都不会生病,因为你看,所有去了那里的人都没有回来过,一定是那个地方好到让他们舍不得再回来!”
“真的么?李奶奶,王叔叔,还有之前的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姐姐,我认识的那些人确实都没有回来看过洋洋,这么说那里一定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听着洋洋天真的话语,我觉得撒这个慌很值得。
“嗯,那里会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有很多香香的花,绿绿的树。”
“可是姐姐,那里没有爸爸妈妈啊?”
听到这句话,我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那是因为爸爸妈妈还没有完成来到地球的任务,只有完成任务的人才会被奖励先去到那里。”
“那洋洋是不是快要完成任务了?洋洋会在那里等着爸爸妈妈的!”
“嗯,洋洋最乖了!”
洋洋的精神不是很好,玩了这么久早就已经累了,和我说着话竟慢慢睡着了,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即使他已经睡着,我却还是不想他看到我的眼泪,扭过身狠狠地擦了两下。
周牧云安静地站在病房门口,洋洋妈妈站在门外掩面无声的哭着,林初禾轻轻地安慰着她。
我站起来走了出来,洋洋妈妈抱了我一下,说了一声谢谢。我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听我们聊天的,只能紧紧地回抱住她,鼓励着这个坚强的妈妈。
那天的志愿活动结束后,大家都异常的沉默,后来周牧云私下发给我一段视频,竟是那天我给洋洋跳舞的视频,是当时周围一个家属拍下来的,洋洋妈妈委托他转发给我,看着手机里的视频,我想,我会记住这个孩子,而且是一辈子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