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绿鹦鹉”酒吧吧台前,我在等着一个叫卡洛斯的迈阿密来客。几天前,卡洛斯给我手机来电,说他手里有份活儿,可能我能帮上忙。
卡洛斯并没告诉我他姓什么。不过他曾提到,他是古巴裔美国人——他为什么特意提到这一点,我没想明白。但是,既然他这样在意他的家族来历,我也告诉了他我是苏格兰加英国裔美国人。
我是丹尼尔·格拉汉姆·麦克米克,别人一般叫我麦克。今年三十五岁。我肤色健康,高大英俊,而且略带些粗犷——这是绿鹦鹉酒吧的某些同性恋客人对我的看法,不过我也乐意接受这种评价。基韦斯特岛是我现在的家。我是“缅因”号的主人兼船长。“缅因”号是一艘四十二英尺高(约合十二米)的出海渔船,提供给客人出海垂钓。有人觉得,那艘在哈瓦那港口被炸沉的美军战舰应该是我的“缅因”号的取名由来,但事实上,我叫我的船“缅因”,只是为了纪念我的故乡。
通常情况下,我会通过电话联系业务。大部分生意来自回头客,或者其他船主转过来的生意或者推荐过来的生意。也有一些客人通过网上联系。通过手机或者网络敲定生意后,见面不到一刻钟,我们就可以直接出海。在海上,客人会兴致勃勃地大钓特钓一番——他们能钓到马林鱼、旗鱼、金枪鱼等等,也有可能钓到鲨鱼甚至任何其他可能的东西。当然,也有的客人主要不是想钓鱼,只是想搭船出海看风景。总之,我要么陪着他们海钓甚至和他们相互比赛,要么就陪着他们一起感受日落海面的浪漫。客人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在我这里得到满足。当然,违法的事情我可不干。
这一次,这个卡洛斯却想预先和我面谈一下。为了这一见面,他甚至愿意从迈阿密远道而来。电话中,他明显遮遮掩掩,显得有些神秘,我不禁猜测:也许,这一笔生意和垂钓观光无关。
“喂,再来一杯?”酒吧里的女招待安珀突然发问。
“青柠就不用加了。”我表示。
安珀扭开一瓶科罗娜啤酒,顺手把一块青柠塞进瓶里,“青柠,算我请客。”
安珀很漂亮,但脾气有点糟糕。在这个人称“海螺共和国”的地方,几乎每个人都来自他乡。安珀也是个外地人,而且她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至于我,当然也是来自他乡。我说了,我的故乡在缅因州。说得更清楚点,我来自波特兰,美国一号高速公路正好把我的故乡和基韦斯特直接联系了起来。驾着船沿东海岸北行,也能完成回乡之旅。不过,波特兰和基韦斯特,在我看来,就仿佛土星到地球一般遥远。再说点我的情况吧:我在美国陆军部队待了五年,是步兵军官。我去过阿富汗,还遭遇了一次炸弹事故——简单说来,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在基韦斯特的原因。如果要细细道来,那故事就长了,但偏偏基韦斯特的人们并没有多少兴趣听你絮絮叨叨,长篇大论。
大约5点,也可能是4点或6点,反正误差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吧。“海螺共和国”的人们比较悠闲,没有按着钟表精确安排生活的习惯。正因如此,大家才喜欢到酒吧来打发时间。我们想知道时间,就看看太阳好了。而且按照这儿当地的说法,这块地方已经脱离美国而独立了。因此,我们大家都应该算是海外游客。
“海螺共和国”那花花绿绿的“护照”,其实我也有一本。签发护照的人叫拉里,他自封为这个共和国的秘书长,还在安琪拉大街那边拥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至于那本护照,其实只是杰克·科尔比送我的一份恶作剧礼物。杰克是我的大副,和我一样,他也是个陆军退伍老兵。越战经历让他的脾气变得很怪。到了现在,他的脾气也没有改变。不过,他怪得也只是像个怪老头而已。我的不少客户觉得,杰克只是性情有点乖戾,还不至于到达疯癫的程度。不过,他最喜欢的一件T恤上写着“枪不杀人,我才杀人”的文字,如此看来,杰克还可能真是个疯子。
我不清楚现在具体是几点几分。不过,我倒是知道现在是什么月份——10月了,飓风天快过去了,生意也应该有点起色了。
今天的安珀穿着一件无袖衫。她一面啜着黑咖啡,一面打量着进出的客人。
绿鹦鹉的常客大多爱好广泛,性情也都有点古怪。而且,他们大多打着赤脚。酒吧的老板帕特其实也有点疯癫。他曾对游客说:酒吧房梁上垂吊着的那顶降落伞底下,其实挂着好大一个白蚁窝。
安珀问:“生意怎么样?”
“夏天可以,9月不行。最近又好些了。”
“你不是说9月带我去出海吗?”
“当时我在修船,很忙。”
“我当时以为你要开着船回缅因呢。”
“我当时本来也是那样打算的。”
“哪天你要出海,一定通知我一声。”
“嗯,到时候你要带上一件毛衣才行。”
一个酒客叫着再来一杯,安珀上前应付去了。
其实,我和安珀没有真正好过。但是,我俩曾在扎卡里泰勒基地附近裸泳了那么一回。我还记得,她的屁股上有个蝴蝶纹身,而且身材非常好。
酒吧里客人逐渐多了起来,人头攒动。我和几个人互相打了招呼——其中有几个疯子、几个呆子、几个还算可爱的怪人,还有几个形似海明威的人。海明威也曾在这里待过。瞻仰他的故居,需要付十美元。如果你来我家参观,本人愿意免费接待,来的时候捎上一件六听装的啤酒就行。基韦斯特的流行说法是,在这里可以“见证人类是一家”。嗯,那是因为这里的人们没有见过我的一家子,也不曾像我一样去阿富汗“探望”过人类这个大家庭的其他成员,或者像杰克那样去过越南。有那种经历的人,比如我和杰克,最终都会来到这里,在酒精酿成的忘情海洋中飘来荡去。在这里,我已经待了四年。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忘记当初来到这里的原因。但哪怕再过一年,我想我还是不想回家。
不想那些了,现在的日子还不错。这个地方就是天堂。待在这里,总比那两次阿富汗之行强得多。在基韦斯特过日子,也比在家乡好多了,缅因州的生活简直闷得要死。自然,这里也绝对比华尔街23号那个地方好。从鲍登学院毕业之后,我曾去那个地方工作了一年。假如我当初我继续在哈姆林证券公司待下去,肯定早就因为无聊而死掉了。
我没有无聊而死,而是成了“缅因”号的船长。以前,我当过步兵队长,还落下了鉴定为百分之五十的战斗伤残。我的“缅因”号给我带来一份高达25万美元的银行贷款。其实,百分之五十的战斗伤残给我带来了一笔收入,而且我并未因为战斗致残出现任何身体障碍,反而在他们做家务的时候,我可以因此偷一下懒。倒是那份贷款,才是百分百地让我痛苦不堪,压得我不能动弹。
可是,一旦出海,我就感觉自由了。夜间航行尤其能给我这样的感受。在那一刻,我确信,我,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
我能主宰我自己,所以我同意和那个古巴人卡洛斯见面。短短的一通电话,我就知道他对于钓鱼毫无兴趣可言。和他这种人打交道的船长,我应该不是第一个。
好吧,我倒要好好听听,好好看看:这一次,我能不能再次作出明智的决定——就像当年我离开华尔街、参加陆军去冒险一般。这一次又会怎样呢,麦克?我问自己。
一个人,即使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也不代表时时刻刻都能英明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