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五年的腊月,东都下了入冬的第一雪。
长春宫外,李妙然站在廊下,房门紧闭着,孝平帝不见她。
她也并不生气,只是静静地坐在廊下,裹着毛皮大氅,一坐就是一晚。
孝平帝第一天还满脸不耐烦地让她滚回昭台宫去,她也不听,接连五天天天如此,孝平帝见她如此执拗,也就随她去了,只不让她进门。
李妙然坐在寒风中,望着黑黑的天空,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来,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对自己说过,这一世要做个凉薄自私的人,可真的做起来,还是做不到。
她靠在廊柱上,雪飘落在她脸上,凉凉的,她伸出手去,几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化成了水雾。
掌心的凉意直达心底,她被这寒气一激,手抖了一下,转回头,门内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曾无比期望地渴盼过父女的亲情,也怨恨过父皇的自私凉薄,可等到那个日子越来越近,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身,来到了这里。
上一世孝平帝的暴毙直接引起大夏朝堂的震荡,也是大夏那么快走上灭亡之路的起因。
孝平帝这个皇帝吧,虽然能力平平,偶尔还有点昏君的倾向,但是吧,他还是很勤政的。
李妙然苦笑,她也看不懂自己的父皇究竟是个什么人。
正在胡思乱想之机,就听到身后门响,桂公公躬着腰从门里走出,他朝着李妙然露出一个暖暖的笑容:“五公主。”
李妙然朝桂公公福了福,桂公公侧身避开。
这是自幼跟着孝平帝长大的老人儿,论忠心这宫里谁人也比不上。
可这忠心敦厚的老人儿却在孝平帝暴毙后,没得一个好结局。
李妙然看着桂公公憨厚的脸笑了笑。
桂公公压着嗓子道:“五公主,陛下让你进房去。”
李妙然随在桂公公身后,进了温暖的房内。
孝平帝穿着宽松的道袍,斜倚在房内窗下的榻上,榻上小几子上还摆着一本《太上感应篇》。
听到门响,他放下手中书籍,瞥了一眼刚进房的李妙然:‘你不好好呆在昭台宫里备嫁,天天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李妙然给他见过礼,在桂公公端来的小杌子上侧身坐下:“女儿想父皇了。”
孝平帝掀唇轻轻哧笑一声,转过脸,翻起面前的几本古书。
桂公公轻手轻脚地走到墙角香炉,将几块香料投进去,炉中升起袅袅的香气。
李妙然握着手中的茶盅,调整一下情绪咬牙挤出两滴泪:“父皇,女儿近来频频梦到阿娘、、、、、”
孝平帝将眼神从书上移开,看着李妙然道:“这就是你这几天天天跑到这里吹冷风的原因。”
李妙然被孝平帝冷冷的眼神一盯,莫名心虚一下,心底那句话再也说不出口。
孝平帝瞟了她一眼:“莫不是你对朕将赐婚给张家那小子不满。”
李妙然赶紧摇头:“没有不满。”
孝平帝哧地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天天跑这里吹冷风是为何?”
李妙然抬头看着孝平帝有些憔悴的脸,鬃边越来越多的白发,心中一酸,那句她认为矫情说不出口的话冲口而出:“女儿想父皇了。”
孝平帝从收中抬眼,目光怔怔地望着李妙然,半晌道:“是吗。”
李妙然低下头:“是。”
孝平帝垂下眼淡淡道:“张家那小子不错,以后你们好好的,朕将来到九泉之下也能对你阿娘有所交待了。”
李妙然抿着唇,低着头,眼内酸酸的,心里涩涩的。
孝平帝翻着书页又道:“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天冷。”
李妙然再也忍不住,不知那里来的勇气,从小杌子上站起,走到孝平帝身边,伸手抱住孝平帝的胳膊,哽咽地叫了声:“父皇。”
孝平帝身子一僵,搁在几上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至半空虚虚在她发顶一抚又慢慢放下,半晌叹了一声。
李妙然将眼角那点湿湿的液体尽数擦到孝平帝的衣服上,闷声闷气地说了声:“父皇,你要好好的。”
孝平帝终是没忍住,抬手抚上李妙然的发顶,嗯了声:“父皇知道了。”
李妙然抱着孝平帝的胳膊低低的啜泣。
她低低的哀求道:“父皇,那些丹药你能少吃就少吃点吧。”
孝平帝脸色沉下来,推开她:“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李妙然抬眸看着孝平帝渐冷下来的眸子,心里哀叹一下,她倚在榻边,默默地垂下头,不走,也不说话。
孝平帝也没再赶她,转过头,翻起面前的书籍,静静地看了起来,父女俩难得的平和相处让寒冷的雪夜也温暖起来。
李妙然那天并没有听孝平帝的话回昭台宫,孝平帝也没再坚持,父女俩一个坐在榻上看书,一个坐在炉边煮茶,屋外雪花静静地飘着。
三日后清晨,太极宫的上空响起了丧钟。
沉闷的钟声远远地从太极宫内传到东都的大街小巷。
皇帝的突然暴毙让群臣都慌乱起来,他们聚在太极宫的丹曦广场上,不知所措。
太极宫的后宫诸妃还在惊恐之中,从女儿和亲后久病不出宫的林贵妃却突然带着一大群宫人侍卫闯到王娴嫔的宫中,强硬地将寿太子从王娴嫔处抢到自己手中。
百官都在的广场上,就见林贵妃被一大群人簇拥着从远处而来,一个宫女手里还抱着哇哇大苦的寿太子。
所有人呆住了,连正在哭的诸妃和公主们。
成相国皱眉看着那个妖艳的妇人一身素衣强势地站在高阶之上,身边抱着寿太子的宫人脸上的得意之色掩也掩不住。
他下首,林尚书唇边那压也压不住的笑意,成相国眉头皱得更紧。
林贵妃高声提出拥立新帝。
林尚书一派有人跳出来表示赞同。
成相国则不同意,他一改往日老好人的模样,强势要求先彻查孝平帝的死因,再谈拥立新帝的问题。
双方争执不断,百官分成三派,一派观望,一派站成,一派站林,好不热闹。
林贵妃站在高阶之上,一身素服,狠戾地瞪着反对她主张的成相国。
成相国摸着颌下胡须,淡定地望着林贵妃。
李妙然越过众姐妹,从人群中走出,站在两方中间:“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贵妃娘娘所言也甚是合理。”
她板着脸再望向成相国:“可天子暴毙,做为臣子和儿女的我们岂可让亲人蒙冤而逝,成相所提也无可非议。”
百官都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公主,有老些的竟依稀从小姑娘身上看到当初文太后的样子。
林贵妃眼神不悦地看着李妙然,李妙然根本不理会她。
接着道:“龙廷卫何在?”
有人走出,桀骜不驯地看着李妙然。
李妙然望着一脸凶相的男子:“你是何人?”
那人头一抬:“老子是现任龙廷卫统领纪徇。”
李妙然面色一冷,眼神凶凶地瞪过去:“那好,你现在不是了,副统领何在?”
又一个身着龙廷卫衣服的男人走出,抱拳道:“小的叶邦国。”
李妙然手一指:‘龙廷卫以后你就是总统领。’
边上百官侧目,成相也瞪大了眼,更不用说气极了的林贵妃,那个被撤换的纪徇可是他们林家一派的。
林尚书一拱手:“公主,这百官的任免,可是由天子所令。”
李妙然一瞥他:“是呀,可是我父皇不是已经不在了嘛?”
林贵妃急了:“阿妙,你身为后宫女子,为何干涉前朝事务,又有何权力任免官员职责?”
成相国也问:‘臣也想问问公主,这是何意?’
李妙然袖子一甩,站上高阶:“父皇暴毙,我身为人女,岂可不闻不问,诸位大人也看到了,不过一个小小的龙廷卫统领,居然桀骜不驯如此,可见此人,早已心无主君,无家国臣子之心。”
那纪徇梗着脖喊道:‘臣不服,你一介后宫女子如何有权对我任免。’
李妙然手探袖中,摸出一物:‘凭它可行。’
百官看到此物,高呼万岁,撩袍跪倒。
林贵妃眼红红地瞪着李妙然手中的东西:“你从何得来的这天子之印?”
成相国也看向李妙然:“还望公主给臣子们一个交代?”
李妙然朝身后招手,桂公公躬着腰走出来:“公公给大臣们讲一讲我手里的东西从何而来?”
桂公公低着头,瞟了一眼那枚印玺:“陛下临去时,亲手将这印玺交于公主。”
李妙然深吸一口气,这一世,她可以再死一次,但她绝不再允许别人将她当傻子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