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然慢慢地在水中揉搓着那件旧衣,张若朴蹲在岸边处理捉到的那几条桃花鱼,岸边衰败的桃花纷纷扬扬落在水里、草丛和他的青衫之上。
张若朴慢条斯理的蹲在溪边处理捉到的鱼,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李妙然说着闲话,他没有问李妙然在相国寺的生活,只是将一路上所见所闻捡着几个有趣的讲给李妙然听。
李妙然将洗好的衣服放进木盆中,接过张若朴处理好的鱼,将它插进一枝稍细的桃枝上,看张若朴笨拙地升起火堆。
火光里映着张若朴略显狼狈的脸,被烟灰的熏出的黑黑印子在白皙俊郎的少年脸上稍显违和,他翻动着手里的鱼儿,细心又耐心。
李妙然托着腮,看景也看人,命运从不因为某个人轻易改变,和上一世一样,当朝庭传出和亲的消息后,他为了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千里奔波而回。
可她也知道结局,他最终没能如愿娶到那个心仪的女子,郁郁寡欢之下,从此离京浪迹天涯。
她叹口气,她要不要帮帮他?
没有任何调料的鱼被张若朴烤得并不好看,但李妙然接过来一口咬下去,有些涩苦,有些腥气,但胜在天然,她眉毛都不皱一下,将那条丑陋的烤鱼吃得干干净净。
张若朴看她吃得开心,低头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鱼,眉头轻皱,这是什么鬼。
可看看对面吃得开心的小姑娘,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想他做文章,练功夫,都是手到擒来,没想到这世上也有他做不到的事,张若朴略有些挫败感,原来他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微微摇头苦笑,对于君子远疱厨的名言,他觉得他要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坚持……
对于这些,正吃得尽兴的李妙然并不知道。
鱼吃完,天色已是正午,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张若朴左手提着桶子,右手端着木盆,盆里放着洗净的衣服,边走边侧耳听着又笑又说的李妙然。
原来这人世的快乐也可以这样简单。
李妙然手舞足蹈地讲着那个官巷口因吃花酒被自己妇人拿着擀面杖追了三条街的男子,她学着男人在街巷抱头乱窜狼狈的样子,又做妇人举着擀面杖凶悍咒骂的样子,大概是这个故事太好笑,她自己讲到兴处,揉着笑得发疼的肚子蹲在山路上直哎哟,惹得张若朴又无奈又好笑。
转过一个弯,他们迎头碰上匆匆而来的青玉,青玉看到李妙然身后的张若朴一向高冷的面上明显有一丝的尴尬,她低下头向二人行了礼这才道:“慧真师父,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李妙然一脸的愕然,这会儿宫里居然会有人想起她?她有点想笑,必竟三年来,她见得最多的也不过是顾小胖他们三人,至于宫里人,从她离宫那日,好像一个也没见过。
她扫了一眼青玉,青玉低垂着头,看不清是个什么脸色。
她撇嘴,好吧,她也真没想从青玉这里打听到什么,毕竟她们这三年来比陌生人也好不到那里去。
“可知为啥而来?”
李妙然并没想自己这句话能从青玉哪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果然,青玉如她所愿:“奴婢不知。”
李妙然哈地冷笑一声,抬脚就走,来人就来吧,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
边上的张若朴握着木桶的手紧了紧,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一向清冷的小院今日被宫里来的人挤得满满。
来来回回屋里屋外走动忙碌的小宫女,院中最清凉的树萌下一张宽大的木椅上斜靠着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公公。
边上两个小宫女拿着蒲扇为他不停地扇风,就这他那张胖脸上汗水还是不停往下滴。
李妙然摇头,不是说林贵妃现在大不如前了,可看她身边这个最得势的大公公这福态,不像呀。
红秀低眉敛目、垂手恭敬地站在一个坐在椅上的胖公公身边,胖公公斜靠在椅背上,轻抿了一口一个小宫女奉上的香茗:“杂家宫里还有许多事,不知你们的五公主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是被正午的天气热到,胖公公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
但丝毫不影响他盛气凌人的样子,不愧是宫里最得宠的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大公公。
其实他眼角已经扫到刚刚进门的李妙然,但却坐在椅上稳丝不动,好不嚣张。
那群跟着他出来的人见主子不动,自也不敢随意动。
李妙然眼一翻,抬步从那群装瞎子的人身边走过,自顾自地走到平常晾衣服的地方,将盆里湿衣服晾上。
小宫人们都去瞧椅上的顺公公,顺公公一张脸也不知是被热红的还是气红的,他伸手推开身边扇风的小宫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硬硬的挤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从椅上起身,躬着腰,小跑着到了李妙然身边:“杂家给五公主问安。”
虽然眼前这个是爹不疼娘不在的小姑娘,但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由不得他不低头。
更何况,他家主子还等着他的好消息呢。
李妙然一抖手里的湿衣,不理会那水是不是溅了胖公公一脸。
顺公公白胖的脸上水珠顺着双下巴滑进胸口,凉,真他娘凉,胖公公脸一僵,几十年了,他过惯了被人奉承的日子,那些看人脸色,卑躬屈膝的日子仿似上一辈子了,但当着这么多奴婢被一个不受宠的小公主下面子,他有点想发火。
但想起自家主子的吩咐,仍然笑着:“五公主在宫外受苦了。”
李妙然转过身看他如陌生人。
顺公公忍着气,再拱手:‘五公主。’
李妙然哦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顺公公,几年不见,越发福态了,我都有些认不出公公了。’
顺公公尴尬的笑笑,低眉垂眼:“五公主。”
李妙然笑:“公公大驾光临小院,有何贵干?”
顺公公笑:“咱们娘娘心疼公主在宫外受苦,特在陛下面前为公主求情,求得陛下首恳,这才派杂家来接公主回宫。”
李妙然抚过衣袖,淡淡道:“我在这里是为母后祈福,为国祈福,那里来受苦一说,并且,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公主,而是庙里清修的慧真师父。”
顺公公面色一僵,他拱着手弯着腰堆着僵硬的笑容道:“是,是,公主说的是,是杂家说错了话,公主在此清修多年,为先皇后祈福,为我大夏祈福,是先皇后和大夏百万子民的福气,现如今,公主一年年的大了,在常住此地多有不便,我们娘娘为此多次恳求陛下,陛下前日终于松了口准五公主回宫。”
李妙然哈哈一笑,那个女人,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不知又要算计什么,才会去孝平帝面前表演一番。
顺公公见她笑,也跟着干笑两声。
李妙然收了笑,看着满院子的红男绿女们,俗话说无事献殷勤,不是什么好兆头。
至于算计她,若那个女人真有改天换地的本事,她也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顺公公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来时对主了夸下的海口此时想来,却像一个个巴掌,面前这个可是敢和皇帝老子正面刚的人呀。
他满满的雄心壮志开始有点忐忑起来。
李妙然望着他笑了笑,没为难他,与下人过不去,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好呀,什么时候回?”
顺公公抬起头,有点不置信,怎么会这么顺利,他还正在想如何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这个让人心慌的小公主,没想到一转眼,小公主笑盈盈地就答应了。
“当然是越快越好。”顺公公伸手去扶李妙然朝椅边走。
李妙然避开他的手,走到院中石桌前站住:“今天、明天、还是后天?”
顺公公笑得眉开眼笑:‘今天最好了。’
李妙然也笑。
张若朴立在院中最角落处,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