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元平二年冬,做为国之粮库的湖广两地先是在春天遭遇百年难遇的大旱,致万亩良田极尽绝收,又在入冬后暴雪突袭,遭成数万民房倒塌破损,成千上万的百姓无家可归,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受灾的百姓只得背井离乡讨生活,通往东都的官道上,因着流离失所的百姓越来越多,各种恶性事件也层出不穷。
沿途各州、各府紧闭城门,并令官兵驱逐这些难民。难民与官兵在城郊屡次冲突不止,死伤无数。
有民猛,喊出天不得活,君亦不使我活,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口号反了,无数难民响应。
大夏朝史上最大的一次民乱就此开始。
西宁府的匪患由于朝庭的鞭长莫及,也愈演愈烈,旧日繁华的西府商路,竟百里内无有人家,匪军胆子狂妄到公然与官军对抗,攻城掠地,抢占良田,甚至将朝庭设在西宁卫的粮库占为己有,百官哗然、孝平帝大怒,当即下令长平候魏不良奉旨率十万精兵前去缴匪。
元平二年冬腊月,历经了三朝起伏的大夏太傅张五洲病逝于东都城,临死遗命,希望将自己的骨灰归葬于故里西麓山张家祖莹。
依照祖制,张家在朝为官的子孙都要丁忧归家,孝平帝也并未做挽留,从此做为大夏清流世家领头羊的张家就此退出了大夏朝堂。
山下的人整日忙着为利益算计别人,也出卖自己;山上的李妙然耐着性子自过她的日子;冬天的雪阻了朋友们频繁的探望,又因着东都城外难民的日益增多,顾小胖他们被拘在自己府中不得随意出门。
听说宫里的林贵妃为自己身边的四公主忙着挑驸马,听说她很看好成相国家的那个嫡长孙,可听说四公主好像不太满意自己母妃的这个安排,屡次与贵妃娘娘吵到不可开交。
李妙然听说后摇头轻笑,她知道,李妍然一直心宜的那个人是谁,可她更知道,李妍然是不能如愿的,且不说目前林家在朝堂的颓势不许她任性,就是为了林贵妃心心念念的后位,她的终身大事也不是随意可定的。
孟家则随着淑妃身世一事在沉寂一段时间后,悄无声息地借助成相国的关系重新回到朝堂。
孝平帝现在最宠的不是什么美人后妃,而是一个突然冒出来叫虚空的老道士。以前的孝平帝虽说算不上什么明君,至少不会像现在隔三差五的缺席天天的朝会,也不会任各地报急的折子堆在御书房不问不理,天天钻在太极宫新辟出的一个道观中和虚空真人研究长生不老之术。
皇帝如此,百官能勤政到哪里,百姓的流离失所比不上自家揽银子蓄小妾来的现实;流民扰民的问题和他们也没有关系,他们有人高身壮的护院家丁;至于宫里那些事,只要不是掉自己脑袋,没关系,没关系。
南疆边界的摩擦,文官说我们是礼仪之邦,小小纷争无须担忧,蛮荒小族不懂道理,我们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武官问,小纷争呀,死了几个人,哦,几个小士卒,不要紧,不要紧,这样的小纷争年年有,只是几个小兵卒,没事没事。
藩王蓄养私兵,皇帝都不急,他们就更不急了,他们只是做官的,不是卖命的。
有良心的官员倒是上了几封折子,可皇帝忙着炼丹御书房的折子太多,那几封折子不知被压在哪里,皇帝看不到也没功夫看那些。
听说为此都有头发花白的老官撞了两仪殿的柱子,惹得孝平帝大怒,恨老官儿不给他留颜面,敢咒大夏亡国,实属大逆不道之言,一怒之下将那老官儿的全家充军发配至东边蛮荒之地。
这下有想仗义直言的,看了看自己的妻女儿孙,一叹气忍住了。
山上的李妙然管不了这些,她忙着抄经念经,读书写字,挑水劈柴,洗衣做饭,过得无比充实。
至于青玉、红秀到是不会再对她动手,但也绝没好到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程度,伸手帮她的事更是想也不要想。
李妙然没有深究为什么忽然就多出了许多活计,她想着反正亡国后,她也不是事事要人照顾的公主,这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现在能学一些,就学着做一些吧。心平气和地接受了青玉、红秀的故意刁难反倒是让那俩人吃了一惊。
樊花溪旁,李妙然端着一盆要洗的脏衣找了处平缓的石旁坐下,初春的溪水尚泛着凉意,她缩着指尖在嘴边哈了哈,冲着溪里自己的影子做了个鬼脸,将头顶的长发放下重新挽好,又挽好衣袖,搓洗盆里的衣服。
唇边丝终露出浅浅的笑意,想着从前在宫里自己被娇宠的日子仿如隔世,任谁也想不到,宫里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现在如许多百姓家的平常女子一样劈柴挑水,洗衣做饭呢?
更神奇的是这么艰苦的生活环境,她一冬天竟连个咳嗽都没打过,想想在宫里每到冬季都要大病一场的自己,她都稀奇。
最开心的是小阿齐找到了,现在跟在周少聪身边,只等周言阙再去宣化时,就会将他带去文家从军。
就在这种平静安详的日子里,元平五年春来到了。
孝平帝好似忘了她这个在寺庙清修的女儿,因为他被国事家事困扰的烦不胜烦,南楚和大夏宣战了,北燕又有小规模的躁动,西宁打着反帝的旗号竟成了气候,东边的中山国也越界侵扰大夏内陆。
后宫的林贵妃独大,不过孝平帝的那些妃子没有儿子,一个个的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因着为自己女儿挑驸马的事,几个女人天天吵来吵去,闹哄哄的不得安宁。
成相国?李妙然看不懂这个人,上一世他在朝堂上一直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在孟、林两家互不相让的情形下,像个隐形人,到孟家独霸朝堂时则干脆称病不朝;这一世的成相国在朝堂上混的是风生水起,高调不已。
皇帝懒于朝事,没关系,放着我来;边疆不稳,不要紧,赔点银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好。
李妙然乐了,怪不得大夏要亡呢,如此忠心耿耿的臣子不亡国才怪呢。
元平五年,翰林大学士卫淮做为和谈使者,带着百万两的白银,以彰显大夏朝和谈的诚意前往南楚。
北燕没有强有力大王,小规模的躁动,有文家看着,一时倒也不急;
中山国远隔大洋,偶有骚扰,也不足为虑。
西宁动乱,是长平候荡寇不力,换人就是。
但南楚不行,他们国力与大夏不分伯仲,硬刚下来,谁也占不到好处,南楚老皇帝也清楚这个现实,所以很爽快地接受了大夏要求和谈的决议。
卫淮做为才高八斗的翰林大学士,口才也是没得说,不出月余就有消息从南楚传回,南楚答应退兵,也接受了大夏的银子,但为了两国以后友好睦邻的相处,南楚方表示想要和大夏结个姻亲。
大夏朝堂顿时吵成一片,孝平帝揉着额头看着吵成一团的官员,面露不悦。
他怎么能高兴起来,这大夏朝从开国始都没像现在窝囊过,赔了银子不说,还要搭进一个公主,太气人,太恼人了,孝平帝大概是气极了,不等那些吵成一团的官儿们说出个子丑寅卯,就径直起身退回后殿。
成相国看着面色不善的皇帝,沉思片刻,躬着腰跟着也进了后殿,一进殿就趴在孝平帝脚边:“陛下,是老臣的错,让陛下丢了颜面,还请陛下治老臣的罪。”
孝平帝托着下额不悦地看着地下的成相国胖胖的身子:‘你也知道你有罪。’
成相国连磕几个重重的响头:“老臣也没想到那南楚蛮子如此无耻,贪婪,收了银子还想要我们大夏朝的公主,陛下,我们大夏朝岂是他们那些蛮子能任意欺负的,臣这就请陛下下旨调精兵强将,将那些南楚蛮子打回他们的老家。”
孝平帝静静端着茶盅,沉思片刻,轻轻抿了一口:“打倒也不是不可以,可一旦两国交战,就是无数兵将的伤亡,还有大量粮草的消耗,大夏现在百姓民不聊生,朕怎么忍心。”
成相国伏在地上泣道:“陛下仁慈,陛下圣明,为了那些蛮子,伤我大夏子民,不值得。”
孝平帝垂下眼默默地拿茶盅轻摇,没有说话。
成相国觑着他的脸色慢慢开口道:‘那南蛮子想要做我大夏的半儿,陛下不妨成全他这片孝心。’
孝平帝停下晃盅的手,轻轻的哧笑了一声:‘朕对于这半个儿子可是很不想接受的。’
成相国又磕了一个响头道:“为了大夏百万子民计,为了千万生灵计,还请陛下忍一时意气。”
孝平帝将茶盅递于桂公公手里,站起来轻笑:“那就辛苦相国大人了。”
成相国伏于地下:“诺。”
孝平帝扶着桂公公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做的稳妥些。”
成相国看着那面明黄衣角从眼前飘过,抬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