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会,孝平帝擢升了礼部尚书之子新晋的翰林院学士孟修语为武安将军,并当庭收缴了宣化府文家的将军令,转由这位新鲜出炉的武安将军执掌宣化二十万文家军。
更令百官哗然的是,不顾众臣劝说久久不立太子的孝平帝在这一天宣布自己唯一的皇子李岿为太子,赐号为寿。
另望仙殿的孟美人因扶育寿太子故,升为妃位,赐号淑。
与林贵妃同领协理六宫之责。
望仙殿的孟淑妃喜不自胜,跪伏在地,连呼万岁。
披香殿内的林贵妃捏着手中玉杯,咬着后槽牙,面色狰狞。
昭台宫内的李妙然坐于窗前静静看着花叶摇落不发一言。
人人都知道这次的文家有些冤,但与他们自身的利益无关,但仗义直言的言官都不说话,他们又何必多嘴多舌,你没看,前面那些标榜正义仗义直言的好官们不是被贬就是被调出东都。
他们即不想被贬,更不想被调出东都。
天子脚下,富贵之地,脑子进水才会与上头这个性子难测的主子做对。
所以他们都不是那些被贬被调出东都的傻子,他们很识实务,文家的冤屈和他们无关,后宫那些个妇人的恩宠也与他们没多大关系,反正他们又没有女儿在后宫,但太子的册立,可与他们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呢。
对视一眼,心知肚明,略略迟疑就齐刷刷地屈膝跪下三呼万岁,称颂他们的陛下有多圣明。
仿似这上下数千年,他们顶上坐着的这个真是尧、舜、禹之类的盛世明君。
被称颂的孝平帝也不觉得自己没什么配不上这称号的,手扶龙椅、目视下面群臣,神色淡淡。
阶前一个内侍站出来尖着嗓子喊:“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识趣的群臣别说是真的无事,就是有事也被身旁人拉着动不得。
孝平帝扫了一眼乘觉的臣子,静默一会儿,起身走去后殿。
刚刚肃穆的朝堂随着皇帝的离去,就像一锅煮沸的水咕咕哗哗作响,简直比东都最著名的西市大栅栏都要热闹。
攀关系的,结交情的,谄媚邀约宴请的,围着新出的贵人孟尚书热闹之极。
有看不过的官员,皱着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身边人急急拉着出了殿,低低喝斥。
有得意的,就有失意的。
有风光的,就有落魄的。
譬如前面人人巴结的林尚书,近来随着孟家的得势,宫中女儿的失势,林家在朝堂上也屡屡被政敌攻击。
此时,林尚书黑着一张脸,看了一眼红光满面的孟尚书,一拂袖,鼻子轻哼,出了殿,外面不知几时飘起了细雨。
林尚书被冷雨一淋,火气越旺,这把火又不能发给别人,只好一脚踹倒抱着伞小跑过来的家仆。
被踹的家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裹着一身泥水的湿衣从地上爬起,胆战心惊地撑着伞追上自家主子,一声也不敢吭。
太学门口,满脸不耐烦的李妍然推开她那些要好的小姐妹,冷着一张脸径直往前走。
木槿树下,李妙然不动声色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李妍然眼眸微深。
身畔顾小胖和白小冰还在倾尽全力安慰失母的李妙然不要过度悲伤。
李妙然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粉色衣裙,扯下一朵木槿花嗅了嗅:“这花不怎么香。”
顾小胖对于女孩子喜欢的花花草草根本不感兴趣,但介于问话的人是他正在伤心的朋友,他也做样扯了一朵放在鼻下轻嗅:“是不怎么香。”
李妙然眼波微转:“宫里孟淑妃也不知用的什么香,竟能引来蝴蝶往她身上扑。”
白小冰奇道:“真的假的?”
李妙然点头,眼角余光瞟到树后那略显迟疑的脚步:“当然是真的了,我亲眼所见,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
顾小胖将手中的花顺手扔于地下:“女孩子的把戏就是多。”
李妙然侧脸望向顾小胖:“什么意思?”
顾小胖不屑地从鼻中轻轻哼了声:“我听小周叔叔说过,江南那面有些青楼楚馆惯爱用这种手段吸引那些一执千金的年轻公子哥和有钱富商。”
白小冰胀红了脸抬脚就踹了顾小胖一下:“你天天都从小周叔叔那里打听这些东西。”
顾小胖急忙辩解道:“是小周叔叔手下人在那里议论,我无意偷听到的。”
李妙然适时加入:“顾小胖你懂的真多。”
顾小胖点头:“当然了,我是谁,想我顾小五号称东都百事通,这名头又不是白混的。”
李妙然嗯了声:‘我听望仙殿内的宫人说孟淑妃所用的香很是难得,叫什么万、、万重香。’
顾小胖哦了一声:“那香倒也不是多特别,只不过香里有一种配料叫安息树脂的,不是我们大夏所产罢了。”
李妙然哦了一声。
顾小胖扯着树叶子玩:“江南的烟雨楼头牌姑娘都使的这种香,你要喜欢我给小周叔叔说,让他下次去江南给你带些回来。”
李妙然摇头:“那种地方出来的东西,我才不要。”
白小冰瞪了顾小胖一眼,扯着李妙然迈步朝学堂走去。
树后那抹粉色身影转身翩然而去。
戏台子她搭了,锣她也敲了,至于这戏唱到那一步,就与她无关了。
高大的廊柱边,静静的立着一个青色人影。
李妙然走过他身边时,头都未抬,脚步更是不停。
这一生,他们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吧。
她原谅他,但再也想如前世一样无望地喜欢着他,奢望着他眼里有她。
历经前世今生,那番怨憎纠结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折子戏,演遍了悲欢离合,而戏中的人从来只有她自己。
他无错,错的是她。
她低头轻笑,放下前尘,也放过自己。
回眸,廊下,青衫依旧,眉目依旧,人间最好的四月天,他是那风景里最美一道。
太傅抱恙,他入太学替祖父讲学,可她却不再如前世一般是他座下弟子。
这一生,他们注定像此时一样,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若不刻意相遇,再无交集。
昨夜一场风雨,昭台宫的地面上落花无数,小宫人拿着扫帚沿着小径精心打扫。
李妙然一早起来,披散着长发,赤着双足盘腿坐于窗前,静静看着窗外。
窗外是枝叶碧绿摇曳舒展的美人蕉,花木尚在,种花的人却已远去。
阿嬷拿着玉梳轻轻给她通顺头发,她半靠在阿嬷怀里,半闭着眼睛:“阿嬷,我送你出宫好不好?”
阿嬷一怔,手中玉梳掉在地下:‘阿嬷哪里也不去,阿嬷要陪着小公主长大,看小公主嫁人。’
李妙然淡笑握住阿嬷的手:‘阿嬷,阿妙送你回宣化好不好?’
阿嬷老泪纵横:‘小公主,不要赶阿嬷走,不要让阿嬷离开你,阿嬷守着小公主,哪里也不去。’
李妙然伸手将老者脸上的泪拭掉:“回宣化吧,阿嬷。”
然后起身硬着心肠离开泪流满面的老人。
太学后院,芙蓉渠边,芙蓉满池,池水幽深。
她袖手而立,静静看着那些娇嫩的芙蓉花,有人立于池边亭中,垂眸望向花边人。
花若人,人若花。
她抬眸看他。
他静静望她。
两只粉蝶绕着花儿上下飞舞,好不欢欣。
她收回目光将要转身之时,他从亭中缓缓走来:“那日阳谷关城破之时,我做了一个梦。”
她抬眼看他。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笑笑没有再说话。
她对他早已不如前世那般好奇,避过他的手,转身离去。
身后,一声轻叹。
内廷卫将昭台宫团团围起,中央坐着盛怒的孝平帝。
地下是瑟瑟发抖的宫人和内侍们。
李妙然跪在那些人前面,平静淡然。
该来的早晚会来。
只是她没想到那谣言的力量那么大,大到东都的街头巷角都是他们伟大圣明的大夏皇帝宠爱了一个出身烟花之地、来历不明的风尘女子。
刚刚兴起的新贵孟家一下子陷入了流言漩涡之中。
朝堂上弹劾孟家的折子雪花般落于孝平帝案头,百官隐晦的眼神,市井百姓放肆的言语越禁越汹涌。
孝平帝怎么能不恼,他有多爱自己的脸面,就有多恼怒这些流言的兴起之人。
他气得一连两天朝会都没去,将御书房里能砸的全砸了,能摔的全摔了。
平时装死装傻的言官也不知这会儿受了什么刺激,一个劲在朝会上要求他详查,详查,他能查嘛?
孟尚书头都磕破了眼泪鼻涕一大把的趴伏于他面前认了自己失察之罪,他还能怎么办。
若不是桂公公抱着他的腿,他真想一剑将那孟老头当场刺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