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很黑,小村庄的村民还没从睡梦中醒来,整个村子静悄悄地只听到村后山上的晨风簌簌。
昏黄的油灯将村里的唯一的青石小路照的也恍惚起来,隐约可看到路面上积着的几滩不大不小的水渍,表明昨天那一天一夜的雨不是做梦。
有人在油灯下停住了脚叔,油灯映着那人有点凶悍的面容,在这静寂的早晨莫名有点让人心悸。
那是周家押车的大汉,看到四个东倒西歪被从睡梦中叫醒的四个小孩,他咧着嘴笑了笑,那笑容与寺庙里的鬼魅罗刹竟十分相像。
有汉了跑来怀里抱着刚烤的热呼呼的葱饼,他跑到周言阙身边将怀里的热饼递到周言阙手中,又低声附在周言阙耳边说了几句话,转身冲四个小不点笑笑就跑走了。
周言阙掰了一块手中的饼,微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招手唤来一人低头轻语几句,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小跑着朝车队前而去,不一会儿从车队前面跑来一个年轻人:“当家的。”
周言阙慢慢嚼着口中的饼子,一手指向他们四个:“你送他们回东都。”
年轻人看了看四个小不点,脸上有点不高兴:“当家的让周三去不行嘛?”
周言阙抬眼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年轻人微一躬身:‘是。’
他们四个也顾不得睡得正香被人叫起的不快,更觉得手里的热饼没有闻起来那样香了,齐齐跳脚:“我们不回东都,我们要去北地。”
周言阙不理他们,慢条斯理的掰着手中的饼子看着汉子们整理车队,他们见周言阙不像好说话的人,找到对他们许诺过的张若朴闹起来:“你骗人,你说话不算话。”
被围攻的张若朴表示很心累,他考虑回落霞山的可行性有多大。
安抚住四个吵闹不休的小不点,他走到周言阙身边:“世叔。”
听到消息的周少游和顾子路也跑了过来:“小叔叔”、“世叔。”
周言阙冷着一张脸没看他们:“谁也别来劝我,不然你们都给我回东都去。”
周少游和顾子路对看一眼,识趣地闭上了嘴。
张若朴苦笑一声:“世叔。”
周言阙将最后一块饼放进嘴里,扭头看了一眼周少游和顾子路两人一眼:“若朴,你不要说了,少游是我周家长子嫡孙,他愿为周家出份力,我可以答应,但其他免谈。”
张若朴也想闭嘴,他本来就不是爱多事的人,自下山以来好像没有一件事,是出于他本心原意的:“世叔,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说实话,我也不想管这些事,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若朴只好烦一烦世叔多听两句了。”
周言阙:“你别说了,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的,他们一来太小,这一路并不太平;二来,我们这一路行程急,风餐露宿的,他们这些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受得住。”
张若朴双手一摊:“所以我才求世叔答应他们所求,他们若受不得这苦,自会乖乘听话返回东都,若世叔强将他们送回东都,以他们几个性子不知还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周少游和顾子路一边忙搭腔:“是呀,是呀。”
周言阙拧着眉看汉子们整理马车没有说话。
张若朴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周言阙扭头看一看那边眼巴巴望着这面的四个小不点:“只是公主身份特殊,这一路怕是不方便。”
张若朴看看两个小姑娘,也有点犯愁。
李妙然举着饼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大有他们不答应,她就绝食以抗的架势。
周言阙瞟了眼车队边上静静等他发令的汉子们,朝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张若朴说:“既然你说了,那这一路上他们就交与你,若影响我的行程,你就立刻带上他们给我回东都去。”
张若朴头很疼,他想回落霞山,他想念那些每天都很安静的师兄们。
这山下的生活真的很烦,很烦。
周言阙接过汉子递给他的缰绳,站在马边对张若朴说:‘我不会给他们任何特殊的照顾,若吃不消,就尽早滚回去,还有你们俩,我答应带你们去北地,可到了北地如何行事,端看你们自己的能耐,若不行,也趁早滚回去当你们的纨绔子弟。’
被点到的周少游和顾子路齐齐应了声是,张若朴吸了口气,顶着周言阙黑如墨的脸色说了声好。
被应允的四个小不点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周言阙清冷的声音在车队前方响起:“今天我们要赶到沙河口,这一路都招子放亮点。”
壮汉们齐声应道:“当家的放心。”
周言阙翻身上马,一声唿哨,车队缓缓在暗夜里开动,他坐在马上看着车队几十辆马车从他眼前一一走过,才回头冲周少聪凶道:“你还不过来,等我抱你上马吗?”
周少聪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掩着小兴奋朝周言阙跑去,刚到马边,就被不耐烦的周言阙一把拎上马背。
周言阙头也不回道:“抱好。”
周少聪还没来得及抱紧他的腰,就被撒丫子跑开的黑马颠了一下,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顾小胖看着周少聪偷偷吐下舌头跑向自己二哥,他二哥没有周言阙那般力气,托着他的屁股将他弄上马背:“你该减肥了,顾小五。”
顾小胖紧紧抱着马鞍还不忘还嘴:“阿娘都说了我不胖,再大点就会和你们一样又瘦又高一样好看了。”
顾子路本来还想再讽刺自己胖弟弟两句,不过听到最后那个又瘦又高又好看,很开心地将要出口的几句话咽回肚子。
周少聪将白小冰抱上马背:“不要害怕,我的猎豹性情很温驯的。”
白小冰摇摇头:“我不怕的,我爹爹也带我骑过马。”
周少聪笑笑,一挥缰绳,棕色的马儿向着前方狂驰而去。
张若朴则带着李妙然共乘一匹黑色大马。
李妙然马术并不精通,上一次她和张若朴逃命时的深夜奔驰是她人生马术最好的表现,她最高的记录也不过是在内侍的牵引下坐在马背上沿着宫内马场绕几个圈子而已。
月上中天时,他们到了沙河口。
李妙然下了马,双股战战,原来骑马并不好玩。
她挨着白小冰坐下,汉子们将宠大的车队围成一个半圆,她们就坐在这半圆中,有人在中心生起一堆篝火来,火将四周映得半明半暗。
借着火光,她看向周围,丛生的灌木里七七八八地倒着稻草和泥巴垒的房屋,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人烟。
至于为什么叫沙河口,听边上汉子讲许多年前这里有过一条大河,曾是向北的路上最热闹的一个渡口,可有一年那条河突然就消失了,但人们叫习惯了的名字却没有随着河流消失而消失。
河两岸的人家渐渐就搬去更繁华热闹的大城镇,这里渐渐就荒废至此不复往日热闹影像。
李妙然接过饼子和水,看看那些脸色如常的汉子们,摸摸自己生疼的两股,再看看兴奋缠着一个汉子的顾小胖,还有已经呼呼睡去的周少聪,不禁感叹人比人气死人呀。
白小冰手里握着一根酸枣树枝在沙地里胡乱划着,眼睛却一直落在顾小胖那处,唇边落着一个恬淡的笑容。
李妙然摇摇头,偏头看向闭目养神的张若朴,面若冠玉的脸上半分倦色也无,她撇了撇嘴,蜷起身子昏昏睡去。
接连三天她们都是顶着满天星星出发,又披着一身月光露宿在荒村野岭、古庙旧屋。
失了最初的兴奋劲,四个小不点都变成了小哑巴,连一向最爱闹的顾小胖都不闹了,周言阙冷眼看着,也不禁有些动容这几个小孩子的倔强。
但该走的路他是半点没少走,越往北去,天气越冷,这天天空中竟飘起了雪花,四个小不点缩在马背上抖成一团。
周言阙抬头看看前方的大山,山势陡峭,大片的雪花挟着山风扑面而来,他面色凝重地拍马走到车队前方:“叫兄弟们小心些。”
叫周一的年轻汉子吩咐了一声,驾车的汉子也收了嬉笑的神态,扬起手中鞭子:“当家的放心,这条路咱们又不是第一会走了。”
周言阙迎着风雪冷声道:“这么大的风雪可是第一次。”
汉子抿着嘴,握紧手里缰绳:“当家的放一百个心,咱们都是百里挑一的赶车好手。”
周言阙扫了后方长长的车队一眼:“我对你们自是放心的,过了山就是杨家集,到了杨家集我们好好歇一歇。”
汉子一扬马鞭,鞭子在空中一个脆响:“得勒,当家的,你就瞧好吧。”
李妙然被山风一吹,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好冷呀。
她看向天空中斗大的雪花,又看看加快了脚程的车队正快速地朝着山口移动,这么险峻的山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身侧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脚下是刚刚车宽的山路,山上不时还有被风带下的滚石,骨碌碌地落在路上,惊的拉车的马发出低鸣。
她听古诗中提到过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眼前的山路似是比诗里的蜀道不相上下的难走。
她搭在张若朴腰间的手不自禁地就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