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李妙然格外安静,也无比听话。
阿娘还以为出宫一趟的李妙然被吓到,差点让来昭台宫的太医也要给李妙然瞧一瞧是不是生病了。
李妙然哭笑不得,只好乖乖地让太医看了,吃了两副安神送气的苦药才作罢。
现在李妙然捧着小脸望着教案后的教习,目光空洞,思绪早已跑到十成八千里之外。
她明目张胆地在教习眼皮之下走神,教习无可奈何地放纵这个听说宫里很骄横的公主。
李妙然不是在偷懒,她在反思自己上辈子的错误。
她安静乖巧,可她的小伙伴却有点不安心了,难得遇到义气相通的朋友,他有点舍不得这个好朋友,特别是又共了那样一场生死之后。
嗯,那个人就是顾小胖同学。
他自知那天自己不该见到旧爱就忘了新欢,可错已经犯了,他也没办法,只好一心二用,一边听教习叨叨,一边不停的偷偷打量李妙然的神色,亏得是教习还在堂上,他一时倒不敢上前打扰李妙然的深思。
白小冰这种外表乖巧,学习用功,成绩也不差的小姑娘,学习之外的事好奇心并不是那么强,所以也没及时发现李妙然这两天的反常。
李妙然倒很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时光,清净的不止是耳边还有她混沌的灵台,此时无比地清醒,趁着这份清醒,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自己那不堪回首的上一辈子。
如果说才醒来时,她尚充满怨气,自认为自己良善一生,未曾负人也未曾真正伤过人,却为何落得那样下场,现在认真反省之下,她觉得老天还是很开眼的。
她,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却并没在国难之时做任何这个身份该做的(除了为国赴了一死)。
就是相比爱虚荣炫耀的李妍然,她都是失职的(李妍然尚且为国家大计远赴异国和亲)。
年少时任性冲动,仗着太后骄宠横行宫中,得罪的人不计其数。
就是太后仙逝,阿娘尚且隐忍,她还不懂收敛,由着性子行事,惹来阿爹厌烦,连累阿娘受过。
又因性子鲁直不懂迂回,被人利用当成挥向阿娘的利刃。
她不懂政治,也看不清表象下的人心之恶,所以她看不出阿娘日渐一日的困窘处境。
阿爹偏宠林贵妃,她一面埋怨阿娘软弱忍让,一面处处给林贵妃找麻烦,却每次好巧不巧的都被阿爹撞破,惹来阿爹责难。
文家在朝庭的处境艰难,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是她却从来没觉得那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甚至不长脑地被人利用亲手将一封弹劾文家的奏折交与阿爹手上。
那一次阿娘狠狠责罚了她,她还不服,她与阿娘在昭台宫里大声争执,她说文家不该拥兵自重。
阿娘说文家领兵一护百姓安宁,二稳边关永固,三则震摄鞑子野心。
她吵文家罢着宣平不放,无非贪恋宣平物华天宝。
阿娘挥棒抡在她身上道,宣平一年中半年风沙,干旱少雨,何来物华天宝一说,文家四代人才将宣平治成如今模样,何来罢着不放一说。
她说即未曾罢着不放,又不是物华天宝之地,那就还给朝庭,文家回到东都不好嘛?
阿娘打她哭道,有文家才有现在的宣平安稳繁荣,才有她现在的风雨无忧,风光富贵,她懂什么?
她顶撞说她不稀罕这些,她不喜欢阿娘为了文家谨小慎微的活着,也不喜欢文家利用她阿娘在阿爹那里讨便宜。
她阿娘气坏了,下手更重了。
她梗着脖子,誓不认错。
阿娘罚她长跪在昭台宫的雨地里不认错不准起来。
她腿都跪肿了还不肯认错。
阿娘似乎也不像以前一样轻易原谅她。
她们母女陷入长久的冷战。
她更是不懂阿娘那颗又苦又涩的心,倔强着,任性着,与阿娘置气,几个月都躲起来不理阿娘。
她抹了一把有点酸的眼角,她怎么可以那样混帐呢?
宫里无亲情,她知道,所以她不懂阿娘和文家的情份,可这一世,她想试着懂一懂。
她曾以为阿爹是因为文家不喜阿娘,不喜她。
所以她也不喜文家甚至有点暗恨文家拖累她与阿娘,明明阿娘一个中宫皇后,偏偏活得还不如宫里受宠的一个小美人。
她逼着阿娘在她和文家俩个选一个,她以为她和阿娘与文家撇清关系了,她阿爹就会如小时候一样疼她疼阿娘了。
她多傻,阿爹的喜欢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现在看来阿爹的喜不喜有什么大不了。
相反有文家站在宣平府一日,她和阿娘就不会有事。
不像后来,文家如她所愿,死守宣平,战至一人不剩,文家倒了,宣平没了,阿娘也去了,她的阿爹也并未像从前疼庞过她一天,她被丢于云林馆自生自灭,成了一个草包公主、后来的傀儡公主。
至于她的不学无术,她叹了一口气,她的一时意气之举将自己自困于云林馆,怨不得别人、怪不得别人。
嗯,她想了想与那个人的恩怨,看一共过一场患难,他又舍身相救的份上,她毫无偏见很客观地评判了那场上辈子的翻车事故。
他们各占一半一半的责任吧。
于公,他身为教习(虽是代教)尽职尽责。
于私,他未对她有任何暧昧情谊,她自作多情,她活该。
她最大的错处就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大自骄,自私自我。
所以她忽略了前世午夜梦回时阿娘落在她脸上的泪,没有护住真正关心她的阿嬷,也未尽到长姐的职责,更别说身为一国公主,却未做一件利民利国的事情。
她何止是蠢笨,简直是无能最好的注解。
落到那样的结局,现在想来即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所幸老天待她仍是不薄,给了她这一世。
她要如何好好真正过好这天赐的一世呢?
她捧着脸,长叹一声。
正念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的教习被她这一声惊到,放下手中长卷,怒目相视。
李妙然一缩脖子,吐下舌头,那就从做个好学生开始吧。
顾小胖讪笑着捧着他一堆从周言阙那里讨来的好宝贝挤到李妙然身边赔罪:“阿妙,那天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你看你喜欢什么,我这些宝贝随你挑。”
白小冰也围过来,还有几个平时比较说得上话的:“顾家栋,你那里来的这些好东西?”
李妙然虽在宫里不如李妍然在阿爹面前那样得脸,但该有的她也不短,翻了翻顾小胖那堆东西,无非是男孩子都爱的那些小弓、小剑之类的东西,再看顾小胖舍不得却又强忍着的脸,她撇下嘴:“我不要。”
顾小胖这下急了:“阿妙,为什么?你不肯原谅我嘛?”
李妙然摇头,她才不是那些鸡毛肚皮的小姑娘:“我不喜欢这些,再说,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白小冰趴在桌上翻拣着那些东西:“就是,阿妙才不是那么小气之人,顾小五,你将小周叔叔给你的好东西全带着。”
顾小胖嗯了声:“阿妙,你不喜欢这些,你喜欢什么你给我说,我明天给你带。”
李妙然说:“我真没有特别喜欢的,也真没有生你的气。”
顾小胖这才放下心来:“真没有嘛?”
李妙然很肯定地点头:“没有。”
顾小胖一拍自己的头:‘我就说阿妙绝对不是那些小姑娘,心眼小还麻烦。’
白小冰翻了他一眼,不知这两天谁在那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
李妙然支着下巴长叹一声:“就是这两天我阿娘听我说了文四将军遇到狼群的事病倒了。”
白小冰人小但一向聪慧,她哦了一声没说话。
顾小胖却道:“文四将军遇到狼群和你阿娘病倒有什么联系?”
李妙然瞪了一眼顾小胖,她现在已经不指望这人的脑回路在正常的频道上:“我娘姓文,你说有什么联系?”
顾小胖表示他不懂,东都里姓顾的也不少,但除了兴安坊,其他的都和他没关系。
李妙然:“文四将军是我娘的亲弟弟。”
顾小胖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妙然和白小冰很默契地同时给了他一个白眼。
顾小胖又道:‘那后天宫里举办中秋宴,你会不会来?’
李妙然一脸诧异,宫里要举办宴会嘛,她这个宫里人居然不知道,哈,她蚩地笑了一声,是了,宫中内务一向掌在林贵妃手中,她们昭台宫又是向来不参与这些的。
上一辈子的李妙然年幼时还爱随着当时的文太后出席这些热闹场合,后来文太后逝去,阿娘是个不喜热闹的,渐渐的李妙然也很少出现在宫里的宴会上,更不用说后来她自困于云林馆,近乎封闭的生活。
那这一辈子呢?
李妙然看向俩个小伙伴,她要做全新的李妙然,要做让阿娘不担心,阿弟有依靠的李妙然,当然就不能如前世一样,自我放逐,自我放弃了。
“会。”
李妙然点头,她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