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憧憧,剑光粼粼。
大殿之前,整齐的半跪着一群白衣客。
纵九横八,足足七十二名。衣衫统一。
背后一柄色泽暗黄的宝剑,是剑宗内门传承千年的七十二地煞剑。
这七十二地煞剑,与三十六天罡剑,便是内山弟子的传承之物。而其中与剑对应的天罡地煞剑法,是内山弟子唯一必修的一门剑法。这一套剑法可演化出达十几种强大无比的剑阵,双人的天地双极阵,三人的双煞阵,七人的七星阵,乃至三十六人、七十二人、一百零八人的大阵。只是这数千年来,便是百年鏖战,也从未有这么多白衣出山布阵。
事实上,白衣之间,除了同修了一门剑法外,几乎毫无往来。
他们各自占据山林,平时打坐炼丹,参禅悟剑。有事下山历练,收徒传道。但终生一师一徒,相互扶持,直道师尊认为徒弟足以接下传承之时,方将这手中的神剑传给弟子,而师傅大多自行下山离去。从此江湖茫茫,两不相识。
是以几乎整个剑宗历史上,也没出现过眼前这样的情况。
洞玄子站在他们面前,不断的呼喝怒骂,甚至拿脚去踹,这些白衣却仿佛石雕,一动不动。
洞玄子气得一头银发乱舞,忽然间,他似发现了什么,望向白衣客身后缓步而来的青衣怪人。他一身青衣,身形瘦削无比,断了一臂,空荡荡的袖子在山峰中招摇。左脸莹莹如玉,满是肃杀。右脸却如木僵一般,一动不动。
洞玄子面色先是诧异,接着变得奇怪,似悲似喜:“破山……是你吗?你回来了......”
“你女儿挺不错的。”王破山传音入密,悠悠道。
“啊?”洞玄子茫然的望着他,忽然明悟,手指着那青衣怪客,双眼怒突,嘴巴嚯嚯有声,一时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突然间,“哇”得一口鲜血喷出,颓然坐倒在了地上。
连岳慌忙抢上,将洞玄子扶着半坐在大殿石阶前,洞玄子神色狰狞,一抹嘴角血迹,对连岳道:“我没事的,你去叫外门精英弟子全上山来,另外派一些人手封锁山道,莫使参会的那些宗派上来扰乱。”
连岳看洞玄子伤势,面带惊惶之色,脚却迈不动。
“快去!”洞玄子说罢,双手狠狠一拍连岳手臂,自己却站了起来。
连岳这才急急离去。
看着被自己一句话说倒又倔强站起的老人,青衣怪客面露奇异之色,衣衫一摆,朝着大殿走去。
白衣们自发的转身,跪向那缓缓踱步前来的一人。
他穿过人群,进了大殿,仰头端详那木雕的初代祖师仪容,片刻后,从香案上取下三炷线香,点燃后插进香炉之内。嘴上朗声道:“剑宗第一百二十代弟子,天魁王破山,拜见祖师。”接着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接着,又道:“王破山离山十五载,本已安心修道,却接师兄弟联名信件,说剑宗大变,掌门纵容手下胡作胡作非为,后山子弟怨声载道。诸兄言辞恳切,证据确凿,破山念及往昔恩义,便只得重返剑山以正门风,望祖师莫怪。”
说着,又咚咚咚磕头三下。
他再次起身,道:“我回山之后,多方查考,果然真如信上所言。其中最显著者,便是掌门之子连岳。此人乃未来剑宗之主,却有诸多恶孽,令人发指。今按众弟子陈述,简列于下:
一:唯亲是用在位期间,利用他对洞玄子的影响力,暗中操纵剑宗内务,大加任用手下亲信,致使有才之士心冷埋没。
二:好色成性蓄养姬妾十二名,均在其后山宅邸之内,日夜供其淫乐,其荒诞之处,实在是开剑宗千年之先河。
三:挥霍无度以研习丹术为由,大肆敛财,一人灵药金石耗费几乎抵得上后山几十人用度,而荒诞的是,他所炼者,又尽皆房中之药。
如此三罪,件件可查,祖师像前,不敢诳言。
而连清其人,为父则教子无方,为掌门则有失察之过,纵容洞玄子溺爱无度,把控内政,则有不作为之罪。
是以,今以宗门之法,请掌门退位,还剑宗清明。”
说罢,又是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起来时,额头上鲜血长流,再看地上青砖,已经碎为齑粉。
他看了一眼面带惊惶之色的众人,冷哼一声,走出大殿内,在七十二白衣面前盘膝坐下。
连岳早已回来多时,与洞玄子站在一起,听到王破山所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忽的一咬牙,大喝一声:“剑宗弟子听令,这七十三人谋逆作乱,拿下这一干人等。”
声音一落,八千重上,如潮涌般,一群群剑宗弟子身披宝甲,手持兵刃冲了上来,将七十二人团团围住,只待连岳一声下令,便要群起而攻之。
七十二人面容不改,望着王破山瘦削的背影,似在等他下令。
正在这双方僵持之下,西方的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龙吟。
这一声龙吟,暴戾无比,仿佛镇压千年的魔头终现人间。众人齐齐转头,便是楼上一直静观不动的连清,此刻也都露出惊疑之色。
只见西方天空,黑潮涌动,一柄垂天之剑,正冉冉升起,风起云涌,一条黑龙缠绕剑身,不断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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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宁此刻,晕晕乎乎,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入眼,是黑云滚滚,脚下,是山脉连绵。
她从没在这个角度看到这个世界,像是儿时沙滩上堆积的玩物,更像是梦里无数次浮现的幻影。
她的目光能直直看到海的那边琼州城。
大城伴着小城,道路绵延不尽,穿过稀稀落落的村落。
她的身体再高飞片刻,渐渐能看到这个世界,像一个鹅卵石,不那么圆润。
一种莫名的悸动泛起,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脚下这片山脉。
一条笔直的山道通往山顶大殿,望仙台上光华流动,大殿之前人潮汹涌。她并没有看向大殿,而是望向山后,一种奇怪的感觉浮现在胸膛之中。仿佛有什么让自己在意的东西在那里。
但她又颓然一笑,在意有什么用处,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啊。
原来死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