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安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三炷龙香,就着香炉的余火点燃,神色肃穆,对着那泥塑的祖师像深深一鞠,念诵道:“谢云安代太祖第三十三代子孙圣孝真明皇帝赵恬敬上,愿贵宗安康强盛,愿天下永息兵戈。”接着恭敬的将龙香插在香炉上。
入山礼毕,两人携手从侧门上了二楼,静室之内,香茗热气蒸腾,仆从又将金炉内檀香屑换了新,对二人施了一礼,缓缓退后。
春风一度谢云安眸中光华流淌,看着这室内简约的陈设,又看着连清眺望远山的身影,略微失了失神,脑海里响起临走时金殿内的谈话。
“连清这人,国师谓其龙行虎相,其志畸大。朕却以为,四宗尽皆浑噩,唯有连清一人清醒耳。”
“这人几乎与朕一同布局天下,昔日以雷霆手段灭了百废,怕是也已看出这天下大势,即将新一轮的变幻。可笑剑宗沿习守旧,不知道死期将近矣!”
谢云安微微叹息,这般人物,由自己来画上句号,实在是有些难堪。
“连掌门。”
连清将目光从剑宗的起伏山峦中收回,看了一眼缓缓走进屋内的方白,平静的道:“到我身畔来。”
方白点头走进。
谢云安目光中讶色一闪,端详着眼前这个略显孱弱的少年,微微点头,将一杯茶碗推到方白面前,又给自己杯中添满,才笑道。“能喝到掌门这碗云雾青山,却是你我的口福。”
方白躬身一礼接过,只是微笑不语。
“春风先生若是喜欢,我这还余几袋口粮,临走时捎下吧。”连清笑道。
谢云安连连摇头:“不敢不敢,京中那些老家伙若是知道我贪了您的茶叶,怕都得蜂拥而至。”
连清微笑不语。
“掌门可知云安来意?”谢云安又问道。
连清缓缓坐下,抿了一口这略带苦涩的杯中之物,笑道:“既然你们都来了,那看来是十拿九稳了。你我也不必客套,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谢云安不以为意,眸光闪动,笑问道。“掌门以为这天下局势如何?”
“春风先生指的是?”
“这天地发生变动,想来连掌门早已洞悉。灵气日弱一日,寻常修士难以察觉,但是那些极境的百岁神仙,定然是能感同身受的。司天监记录,如今的如意境强者,比之两百年前,可是足足少了七成之多。”
连清轻轻叹息,没有说话。
“掌门高瞻远瞩,改革派系,使往日云遮雾绕的仙山变为人间凡景,虽看似堕落,实则是防范于未然。要知道,按这个速度,不知道多久,我们便都是凡人了。”
连清抿了抿嘴:“两百年或者更快。”
谢云安连连点头:“这和我们司天监推算的差不多,他们推算的是一百八十年左右。”
连清道:“两百年后,天下间怕是没有一个金丹修士了,更遑论淬体如意乃至极境。”
“确实如此,到那时候,试问四宗如何自处?是以您才让剑宗从仙山下来,又修书各宗,号召他们如同我朝先王起家那般,以人数来代替实力的不足。”
连清讶然:“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把消息探到这一步。”
谢云安露出笑意:“云安一番猜测而已。”
连清一顿,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这只小狐狸。是我失策了。”
谢云安又道:“连掌门智虑超人,已将事情想到了两百年后,可是当下之局又作何解?”
“你们定是有十足把握,否则不敢如此兴师动众,在剑会之期,冒天下大不韪不宣而至。”连清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道:“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说动王师兄的。”
谢云安道:“百废道人乃是洞玄子得意高徒,昔年您胜过洞玄子后,百废为师出头,惨败您的手下,甚至被断了右臂,这对嗜剑之人乃是致命打击,谁知他却由恨入道,修成了不生不死功,隐姓埋名这么多载,机缘巧合之下,终于趁着先生疏忽,以不生不死功配合丹心祭剑,一举重创了先生。”
站在一旁的方白听到这话却张大了嘴巴,这一番话,他听得明明白白,那个连清口中的王师兄,定然是那个断臂青衣人了,怪不得他站在身后自己会有种莫名恐惧,怪不得王河安的丹心祭剑和那把剑那么像。他一时脑子混乱一片,身躯隐隐发抖。只欲开口询问,忽然念及之前被告诫的诸事勿言,只进不出,顿时只得茫茫然站在连清身侧。
连清脸色坦然,丝毫不吃惊他这般随意道破自己伤势,只是回忆道“他当年执念太重,欲心炽盛,我断他右臂,是想让他弃剑修道而已。我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倘若剑宗若是在他手中,说不得他上位之后就要带上后山的白衣客们转战天下了。”
谢云安惋惜道:“这就是先生您的失策了。您既知道他是强横霸道之辈,怎么能这般伤而不防。以至于他既盗典籍,又打伤您怀孕待产的妻子,从此带着幼子消失无踪。您倒是慈悲,也不去追索,反将他遗弃的女儿好好的安置在翠微峰上。”
连清面露伤痛之色,却没有说话。
方白听到“将他女儿安置在翠微峰上”,迷茫的心不由得豁然开朗,原来自己隔壁住的那个女孩,竟然是连清的杀妻仇人之女。王师兄,王江宁,王河安,原来如此……想到隔壁那个体弱善良的姑娘,竟然是被父遗弃在了这群山之中,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怎么过来的,他本已对那单薄的姑娘倍感怜惜,此刻听来,只觉心中隐隐作痛。
连清却不以为意,只是道:“也罢,他回来了,自会去看看宁儿的,宁儿这些年受逆生咒折磨,数度险死,王师兄这般心肠,不知道会否有所动容。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都敝门私事,不知道春风先生带着这几十位九城高手来此地又是为何?”
谢云安眨了眨眼睛,微笑不语,似在等待着什么。
“请掌门现身!”
“请掌门现身!”
“请掌门现身!”
忽然,楼下,传来十分整齐的呼喊之声。这又许多人所发,又用足了内力,只震得屋内陈设嗡嗡响动。
连清眉头皱而复散,笑道:“这便来了。还真是些喂不饱的狗啊。”淡淡一笑,衣衫一拂,朝二楼回廊走去。
方白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