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恢复到了原点,每日打坐,修行,只是生活多了一个时常笑着露出金牙的新仆人,仆役第二次送饭的时候带来了鱼竿,以及一些活禽,乔玉饲养在竹庐不远的地方。
乔玉的动手能力极强,这兴许是多年在穷乡僻壤独自生活造成的,他先用柴刀砍了几捆竹子,搭建起了一个小型的养鸡篱笆将仆役送来的芦花鸡三黄鸡圈在篱笆里,又在林间用套索陷阱捕获了一些竹鸡野兔一类的,他在土地里刨泥鳅来钓鱼,不一会鱼虾就是满满一筐,他又托仆役送来种子和农具炊具,不到三天,开垦出了一大片土地,然后种上了许多方白爱吃的瓜果蔬菜。而小小的厨房也置办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方白在第三天午睡起来的时候,饭菜刚刚做好,摆在床对面的竹桌上,一盘清蒸龙虾,一盆爆炒鸡丁,一叠点缀着碎辣椒的酸笋,还有一条烤得焦香流油的肥鱼,一大碗米饭,以及一壶钧天剑宗本地的茶,针尖一样的碧绿茶叶颗颗倒垂,一缕缕雾气氤氲在方白的眼前。
方白刹那间百感交集,他全然不会这些,在幼云城他也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闲暇时间都拿来读书了,兴许是君子远庖厨的缘故,竟没看到一本书是说这些的,如何用他不认识的草藤搓出麻绳,如果设置陷阱套些野物,乃至如何炒出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他甚至连鸡都不会杀。他并非无处可学,但这和他想象中吸风饮露栖冰卧雪的仙山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他从未有这种准备,但是,这幸福感是实打实的。方白甚至有了一种从此深居告别尘寰的冲动。
乔玉就跪坐在门口,看见方白起床,竟然拜了下来。
方白愕然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般努力,并非是因为那一月五十两银子。”他头低着,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
方白伸手将乔玉托了起来,微笑道:“我这好些天,冷饭冷菜,并非不觉得寡淡,但是你这一弄,今后再吃仆役送的冷食,我怕再难将就了。你想说什么,就凭你这些天的作为,我能做到的尽量帮你,不过你知道的,我本事可是有限得很。”
乔玉又躬下身去“第一,我对白玉城酒楼发生的事情向您及您的妹妹道歉,也感谢您的不杀之恩。我从牟爷那里得知,是您手下留情,我才能捡来一条命。”
方白笑道:“我那段时间紧张得很,稍有风吹草动不免反应过激,后来看你没什么本事,也不过是拿你发泄出气了一番,救你也是牟爷救的,而且此事于你可也是无妄之灾,咱俩两不相欠,不需在意的。”
乔玉点了点头,又是一拜:“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之前我请求过牟爷,牟爷拒绝了,后来说让我来找您或许可行。我不知道您会否帮我,只能努力做一个弟子该做的事情。”
“弟。。。弟什么?”方白长大了嘴巴,目光中全是不可思议。
“对,弟子。我想拜您为师,我想变强,我来到这里,看到很多高人,他们随便一个,弹指一挥间就能改变我的人生。我想做他们那种人。”他说着,竟然狠狠的磕起头来,竹板被他的脑袋砸的砰砰响。
“我。。。我。。。”方白急忙搀扶起乔玉,他一个头两个头,看着乔玉期许崇敬的眼神,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思片刻,方白终于他开口道:“我本领低微,自己还是个没入门的学徒,又如何教得了你,而且,我在这地方,也仅仅是客居,并不是剑宗弟子。你太高看我了。唉。我也想变强,最近不过是稍稍有些门道。若是拿来教你,只怕是误人子弟,不过我们可以互相帮助,而且不许喊我师傅,我没这个脸受。”
乔玉连忙点头。
方白心中明白,乔玉之所以对自己如此高看,可能仅仅是因为牟爷一句话罢了,乔玉从一个小厮骤见这寻常人见不到的风光,心中悸动难免,而自己恐怕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了。他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悲是喜,竟然想得自己在幼云城得柳爷收养那一日,心情是否也是这般呢。但是眼前这个人,各种方面,都比自己积极主动太多了。
方白将乔玉搀扶起来,又布置了碗筷,这顿饭在这几日实算得上是美味佳肴,不过他早已没初看见这顿饭的欣喜了,反而有些沉重,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中弥漫。
他已然没了食欲,又担心乔玉多想,勉强吃了一碗,正要放下筷子,忽见门外一个白毛小兽悄悄露出半个头来,正打量着满桌子的饭菜,看见方白眼睛望过来,猛然又缩了回去,只是小半边毛茸茸的肚子却没有隐藏得住。方白心中大乐,连忙“咕咕”的叫了两声,那小兽听得呼声,过了一阵,才缓缓探出头来,目光望向方白,竟然点了点头,接着又望向乔玉,露出紧张的神色,方白心中好笑,竖起大拇指对乔玉一指道:“他,没问题,不吃猫头鹰!”说罢挑出一粒鸡丁在手里,蹲下身来又呼道:“咕咕~~”
咕咕目光望向鸡丁,又望向乔玉,迟疑了一阵,缓缓踱着步子走了过来,又看了乔玉一眼,这才飞快的衔住鸡丁,一溜烟的跑出去躲在方才的位置。
过了一会,许是觉得好吃,又侧出头来,大眼睛骨碌碌的望着两人。方白见乔玉吃罢,正等着自己,便指着鸡丁道:“这盘给我留着,我来逗逗它。”
乔玉点头,接着收拾了碗筷自顾离去。方白招了招手,咕咕一阵小跑后翅膀一震跳到桌上,接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方白轻抚咕咕的毛茸茸的小脑袋,没想到几天不见这家伙又胖了几分,又不禁想到这小兽的主人,这些日自己几度敲门,却毫无回应,不知道此刻咕咕出来后又如何,便直接轻轻敲了几下隔壁竹墙,便温声道:“姑娘,您在吗?”
等了很久,隔壁才传来轻轻的回应:“嗯。”这声音透着几分虚弱,接着又咳嗽起来。
方白若非一直注意着隔壁动静,几乎要错过这声答复,心中激动,忙道:“多谢姑娘那日赠被,我已经将被褥重新浆洗了,这就送还于您。”
“这倒不必,你且盖着吧,你好些了么?”
“我已经痊愈了,倒是姑娘您,似乎仍在咳嗽啊。”
“嗯。”那边只是低声应了一声。方白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咕咕短喙与瓷盘摩擦的声音。
“咕咕…”
在那一刹那,两人几乎同时都想到了咕咕,便都同时说了出来,又听到对方也是这般,便又都闭口不言了。
一段沉默之后,隔壁传来声音:“咕咕是在你那边吗?它又来偷吃东西了?”
“嗯。”
“它很喜欢吃肉,我却总是素食,有些薄待它了,谢谢你。”
方白摸了摸脑袋,笑道:“素食也能吃得这么胖乎乎的,它一定是个惯偷了。对了,在下方白,盘桓贵山,多有叨扰,还请姑娘见谅。”
“我叫王江宁。你是最近才来的吗?来做什么?”这声音终于透露出几分好奇。
“嗯,我起先是来看病的。”
“什么病?”
“这倒是一言难尽。”
“你说,我听。”那边声音很是温婉动听。
方白愣了愣,随即开心笑了起来,也不多想,便将这些年和自身漏疾相关的诸多事情一一告知了她,这一说从日中直至日斜,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方白靠在竹墙上,手中摩挲着吃饱贪睡的小兽,嘴上滔滔不绝,王江宁总是适时巧妙的回应,只是声音愈见虚弱,方白兴头正好,只欲把这小半生的喜乐悲欢都一一说于背后那人,忽然见到红日从竹隙里透了出来,才惊觉已是傍晚时分,忙歉然道:“一时不查,竟然过了这么许久,真是抱歉,江宁姐姐您晚饭吃什么?要不我让乔玉给您做一份热食送去?”这却是闲谈中知晓王江宁长他一岁,如今正是二八年华。
等了许久,那边却毫无声音,方白心中一紧,顿时想起她身体虚弱,这般勉力应和自己,此刻终究是难以支撑了,连忙靠近墙壁,声音更大了一些,叫到:“江宁姐姐?”
“嗯。”
听得这一声低低回应,方白心中微微一松,忙又道:“姐姐你没事吧?我给您送一些吃食来?”
那边却没有回应。方白连忙让乔玉火急火燎的炒了一盘秋笋,一样时蔬,再用瓷盘连饭呈在一起,咕咕跟在身后,一人一鸟匆匆忙忙赶到隔壁,一推门果然是虚掩着的,方白又来到那帘子面前,刚欲推帘而进,忽觉唐突,连忙温声道:“江宁姐姐,我端了一些素菜来,您要吃一些吗?”却见帘子下已有一个餐盘,上面放着一个馒头,一小盘青菜,一叠咸菜,伸手去触了一下馒头,已然冷硬了,想到她每日怕都是如此,心中顿时一酸。也不等她答应,就将餐盘上的饭菜一一取了下来,再将自己那盘放上去,又怕饭菜凉了,便又取出一个瓷盘盖在饭菜上。
方白又低声唤了几句,屋内却毫无回应,顿时又担心起来,说了一声得罪,便去掀帘子,谁知手指刚刚碰到纱帘,便见到一只素白的手从帘底伸了出来,手指捏住餐盘缓缓拖了进去。方白松了口气,见到那手背苍白细弱,青筋隐隐,心中顿时一痛。
过了一会,那边低声道:“我没事,你回去吧。”
方白不敢再扰她安宁,低声“嗯”了一声,便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