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聊着,一前一后,沿着林内石道前行。涛声越来越近,竹林也越走越窄,尽头是一片石崖,涯下是碧海蓝天,阵阵怒涛轰击着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方白缓缓靠进崖边,低头一看,只见崖高愈百丈,底下尽是黑漆漆的嶙峋山石,望之令人胆寒。
“来,盘膝坐下。”连清轻声道,语气慈柔,似乎已经把方白当成了自己的子侄一般。见方白诧异的望向自己,微微一笑道:“总先把你大毛病看看呀,我也好心中有数。”
方白心中一喜,便依言在崖边坐下。
“闭目,聚气。”
方白点了点头,双目垂闭,四肢放松,即使在这仰慕已久的仙人面前,他仍旧能飞快的入定。
连清目光中流露出赞叹之色:“小语儿,你觉得如何?”
之前那个红衣少女,悄然无声的出现在一块巨石上,她神色冷淡,望着盘膝而坐的方白,听到连清所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
连清嘴角微翘:“你说不错,那恐怕已经好到了极点,毕竟你说你自己,也不过是不错。”
那叫小语儿的少女摇了摇头,待要辩解,却忽然抬头看向林间,只见林间竹叶无风自动,地上堆积的碎叶,也一一飘起,竟似乎围绕着方白缓缓旋转。接着,本来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乌云密布。转瞬间丝丝雷光在云层里闪过,仿佛似巨兽一般发出阵阵低吼。
语儿眉头蹙起:“师傅?”
连清缓缓走到方白身前,他微闭双眼,当感受到整个悬空群山的无边灵力都似乎都朝着眼前这个人颅顶汇聚之时,一向慈和的面色也不由得闪过一丝震惊。接着,他面上的神情陡然凝重起来。
天空中黑云越积越多,以方白为中心缓缓聚集下压,仿佛凝成一根巨大的黑色云柱,丝丝缕缕雷光闪烁不息,压下的石柱却越来越细,到最后竟然幻作一柄黑色长矛,雷光电蛇也更加密集的在矛身闪烁。
“师傅!”语儿又喊了一声,这声音了多了一些提醒和警示。
连清默然望着这不断下压仿如天劫般的雷云,终于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便越出悬崖,踏足虚空。
他腰袢悬垂着一柄古铜色的长剑,名叫镇岳,已多年未曾出鞘。他指尖轻轻拂过剑柄,似在怀念。
天上的雷云越积越近,呼得一声,那围绕着方白飞舞的枯叶开始崩碎燃烧,叫语儿的少女走到方白身前,右手持剑而立,目光略过方白平静的面容,一闪而过的奇怪神色。
咔嚓一声,一道雷光落进了竹林内,竹林瞬间燃烧起来。
连清眉头一蹙,握住剑柄,身形微曲,呛啷一声,手中剑光掠过,天空中那凝聚的黑色云柱顿时从云层底部断成两截。
接着,他长剑向后微微一缩,斜指雷云,一声轻喝:“着!”猛然向雷云一刺。
一道无形的剑气瞬间穿透那浓密昏黑的云柱,云层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只可望见云后碧蓝的天穹。
他长剑归鞘,双目垂闭,手捏法决,嘴中飞快念道:“诸天风行尽凭我身开辟幽冥道气长存”念动间,全身须袍乱舞,忽然伸手朝云层一挥,霎时狂风骤起,竹浪翻飞,天边的乌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散,转眼间,又是一汪碧蓝的晴空。
可惜方白并没有发现连清那一剑破云挥手成风的神仙手段,如果看到了,说不定会立马双膝跪地脑袋拱着连清的云履恳求他传个一两手。
柳爷的法-*-功是务实的,就那一次与黄沉谷简短的交手,柳爷的法-*-功表露出那种杀人于无形的特质,而香阵师从于柳爷,出手也是如此,弦丝出没往往能有多阴险就有多阴险。是以相比气势,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此时方白并没有机会多想,他已然自顾不暇,浩荡灵气自百会沿着经脉奔走,却也均如往常一样像嫖客受到婊-子的逗引急急朝着涌泉奔去,而不去管丹田中的饥肠辘辘的正妻。钧天剑宗乃海外仙家福地,灵气充沛远胜云州,所以这次灵气来得格外浓郁,涌泉此刻也像是一个春情勃发的女人,一下子胃口变得奇大,巨大的吸引力像是要将方白本人也吸进去一般,远超过去的无边灵气在方白经脉中横冲直撞,他只觉全身胀裂欲死,足底却空虚难耐。便在此刻,一种极大的恐惧在心间弥漫,他不用睁开眼睛,就已经能感觉到,天空中仿佛有一柄倒垂的巨剑正直直朝他颅顶落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昔年他为求结丹,努力过无数次,失败过无数次,随着次数越来越多,体内经脉仿佛被灵气拓宽,瞬间被涌泉吞没的灵气也越来越多,直到某一天,天空中开始出现异像,可笑他初时竟然以为自己要渡劫飞升,接着一道落雷就在耳边炸开,炸得他双耳欲聋,炸得他七窍流血,他才在恐惧中幡然醒悟。
然而恐惧是阻止不了人性的,后来,他又试验了许多次,已经渐渐发觉窍门,只需要他立马停止聚气,这异像便即停止。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小偷,在偷窃这天地间的灵气,而天地之间仿佛有一头看门大狗,一旦他的动作幅度过大,就会被发现乃至杀死,但他渐渐寻找到了这个度,甚至有些爱上这走钢丝调戏上苍的感觉,以此来宣泄对自己遭遇的不满,直到此刻。
他发觉自己竟然关不上这个入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