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海浪冲击着船舷,上涌的大浪像是一条条巨鲨,使用全身力气去撕咬这只海上猎物,但季商阅历丰富,大脑灵活,预判精准,三十年的航海经验岂能白费。
在一次次海浪翻涌间取得一线生机,虽未逃出雷暴范围,但只有片刻生存的机会,哪怕前路无望,他也不会坐以待毙,这是航海人的骨气。
以季商的眼光来看,如此异常的天气在平常是碰不到的,今天他怕是中头彩了,若能活下来,这便是人生画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浪花混着雨水淋湿整个身体,但他眸光依旧明亮,像是在屹立礁石岛的灯塔,水液顺着皱纹缓缓留下,映衬着磐石般面容。
季商这里斗志昂扬,心中透着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壮志,但在玉荆心这里,他对于子越的动作疑惑不解,这是在干什么,莫非是传闻中的“行为艺术”,那你也要看看环境啊!
天空沉暗不散,反而越加浓厚,雷霆的轰隆声大作,一个霹雳划出一道亮光,然后是更多的霹雳。
雨势更大,风吹的更猛,像是要把这大海吹个底朝天,透着一股不罢休的狠劲。
子越迎风而立,身处离海面三十多丈高的横杆上,无论船身怎么晃,他都不掉下来,保持着绝妙的平衡。
他不是发疯要来个什么“信仰之跃”,只是情绪到了这里,气氛和环境烘托到了一定程度,试想一下,你站的这么高,黑暗而狂暴的苍穹感觉离你不过几寸距离,身处如此震撼的场景,要不做点什么,总感觉太浪费了!
所以他的右臂在空中伸直,手掌斜竖,掌心对向空中,咔嚓!一个闪电在眼中亮起,接着是轰隆一声,这时他的大脑就嗡地一下。
云层中的带电粒子超高速摩擦,所产生的能量在积蓄,子越的精神好像脱离了肉体,变成万亿个粒子中的一个,和其它粒子一起运动,大脑一片混沌和恶心,十分的不适。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竟逐渐适应了这种变化,而且还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天空正在哭泣,雷电在内部撕裂她的肉体,而霹雳的白光是她的伤口,体内的淤血成了浓重的阴云,越来越多,好像没有尽头,每一次的雷霆轰响,她都在痛苦而大声的叫喊。
天空无助而可怜的落着泪水,悲伤的情绪化作每一滴雨,万千生灵感染着雨中的冰冷,冻得浑身颤骨,阴冷入髓。
她大口喘息,可没有人来管她,悲伤的嚎啕声、痛苦的叫喊声、无助的呜咽声,这一切的一切,越来越让她发狂。
尘世中刮着狂风,无尽的海洋好像能理解她,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巨大的海浪是要作出的回应,拒绝这一切,要将这一切卷入海底,永远无法现世,可这没有用,海洋也深知无用,所以掀起的海浪更大更高。
雨滴继续落下,狂风仍在高扬,雷霆从未减弱停止,霹雳划破天边,在上空蜿蜒伸展,强大的雷电一寸寸拓宽天空的伤口,而她无法反抗,任凭施为。
这种深刻而强烈的情绪十分清晰地传进子越的脑海中,每一个疼痛,每一个无助,包括那深渊般的绝望。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那种没来由的狂怒,没来由的无助,以及对这个世界生灵的怨恨,就像是刻进了灵魂中,烙了重印。
咔嚓!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海,这次的声响比以往更大,震撼到了心中,但更像是天要塌下来,子越的黑色瞳孔被那道闪光照的明亮,大脑一片空白,接着就是左胸口一痛,然后就是一股强烈的坠落感。
子越从横杆上掉了下来,三十余丈的高度,九十来米,没有任何防具保护,即便是命体的修行者,所受的损伤也不会减免多少。
怎么回事?玉荆心非常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子越要有那样的动作,然后就掉了下来,不过他来不及细想,右脚踏在桅杆上,飞身向前,双臂展开,迎向掉落的子越。
砰!
玉荆心身体向下一沉,入手尽是冰凉之感,他旋即转着步法,接连踢在桅杆表面上,减缓下降的冲击力,然后啪的一声落在甲板上。
他落地后连忙看向子越的脸,接着要伸手去探鼻息。
“我没事!”子越咬字清楚,气息平缓,双脚站在甲板上,步子有些不稳,手捂着额头,晃了晃脑袋。
“你真的没事!”玉荆心有些怀疑,关切地问道。
“当然没事!”子越摆了摆手,这时一道曦光打在脸上,温暖而明亮。
二人同时看向天边,耳边的风声降低,脸上的瓢泼大雨变成了春风化雨,黑暗的云层已经消失,苍穹蔚蓝,太阳明晃晃地照在海面上,反射着耀眼的光。
这时骆青卿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面四角帆。
“这...是幻觉吗!”,玉荆心不敢相信,天气怎么能这么反复无常,简直不讲道理。
“恐怕不是!”,子越感受着身上的湿凉,再看着一片狼藉的甲板,旋即运起轻功掠向船首的位置。
季商抬头眯眼看着太阳,皱起了眉,怎么回事,他刚才时刻都注视着海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惊涛骇浪就全都消失了呢!
怪事怪事!他从业三十多年,几乎没碰到此等之事,就算天变的太快,也要有个过程,难道此处有妖物作祟。
可自己跑这条航道也有点年头了,也没碰上过啊,正当季商在这疑惑不解时,子越赶来,轻身落在旁侧。
“季商大叔,我们还是快些抵达目的地比较好,免得再遭遇此事!”子越沉声建议道。
季商想了一下,虽说现在天气很好,但保不齐等会又发生刚才的雷暴大浪,而且现在的风向也利于航行。
“的确如此,虽然雷暴耽搁了些时间,但没有偏离航线,我估计距离彤港还有个二三十海里!”季商很有把握地说道。
“那需要到天黑吧!”,子越算了下距离和船速,然后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声音有些发低。
“差不多吧!”季商朗声回道,旋即他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子越,“你可真有意思,明明逃出生天,但你却关心能不能到达彤港,可真是非常现实啊!”。
子越听到后,露出一个微笑,他远望天边,平静地说道:“我们不会死的,如果在这里死了,那就真的有意思了!”。
季商蹙起眉头,他有些听不懂对方所说的话,而且那笑容也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多想,这些年他见过的奇人异士不少,说不定眼前这个少年就是那种人。
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子越回头看去,一身衣裤正哒哒地掉着水珠,正是船上的工人。
“船长,无一人死亡,水密舱一共破了六个,货物丢了一半!”,工人提高声音,很响亮的说道,神情还有些激动。
“不错,不错!”季商颔首称好,“把伤员们都安排好,然后查看可用货物数量,再把船舱和甲板清理一下,这次大家能死里逃生,这值得庆祝,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谢船长!”,工人眼睛一亮,这是要多发银子啊,音调立即拔高,向前躬身,然后兴高采烈地离开,面容上洋溢着笑意。
旋即子越和季商别过,甲板上尽是脚踩的水印,工人们正把沾湿的货物摆在甲板上晒干,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庆幸和后怕,穿过搬货区域,他看见玉荆心和骆青卿正走向船舱。
“季船长怎么说?”玉荆心看见子越过来,连忙问道。
“咱们并没有偏离航道,如果风向不变的话,大概在巳时左右能到彤港!”子越平静的说着,视线在二人流转,又看了看自己,忽然一笑。
还没等玉荆心开口询问,他已经开口:“这样也太狼狈了,堂堂三个修行者,现在就这副形象!”。
“没办法啊!”玉荆心无奈地说道,“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等上了岸再换一套干净衣服吧!”。
随后二人都不再说话,一旁的骆青卿感受到气氛的异样,发现二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旋即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并没有羞恼的情绪,而是对着两人扬了扬拳头,眸光锐利,眼瞳中流动着一抹寒芒。
子越嗤笑一声,不以为意,把视线收回,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舱内,而玉荆心则把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感受着湿衣服穿身的不适,心中不禁感叹,湿透的衣服还真是不舒服。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温暖的阳光洒在起伏的海面上,波光粼粼,片片白光在眼中闪耀,船头的破浪声在海上不断响起。
桅杆与绳网的影子落在工人们身上,他们坐在甲板上享受这和煦的日光和清凉的海风,眼中再也没了平日的争闹和心急,面容和煦而平淡,目光悠悠,投向远方。
灾难后的生命,往往会比平常人更懂生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