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这么安宁，可惜，安宁又要打破。”
元道老爷站起身，让出船头一侧，往舱门处退了退。身子埋进深深的黑影中。
因为，轮到楚皓笙出手降妖除魔。他责无旁贷。
六天素，卷土重来。恶水死，火树死，电和光死。尸骸先还有形，下来就化作刺鼻的风，消失无踪。
还有两个妖孽。灵性灰云和气携手而来。凡人就是在最诡异的梦中，都想象不到这样一幅奇景。
庞大壮硕，跌跌撞撞，气拖着云，云拽着气，肆无忌惮，不急不忙，爬上舱板。突然，砰的一声，体积壮大何止千倍万倍，密密麻麻的灰点黑点，扭曲者，啸叫着，重重叠叠奔袭砸压。
元道老爷不看，不动，也不说。他不是形胜府主人，现在的元道，就是一个凡人，不比街头巷尾挈妇将雏的中年男人高明多少。
所以事情全权交付楚皓笙。
藏书洞，楚皓笙几乎生生困死。要不是元道老爷在神祇生涯最后一刻，用尽内气，顺手一带，把他调教出白骨花范围，楚皓笙就会站着被击毙。
这一刻，楚皓笙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元道老爷，所以他出手极重，不想耽误片刻功夫。
不得不承认，和这位三界顶级神祇待在一起，有一种奇怪的心安感觉。
楚皓笙集中精力，集中愤怒，把刚才谈话的纠结搅进功力，石破天惊，六天素妖孽成了倒霉蛋。
快刀斩乱麻，重手惩妖孽。一招，只用一招，震荡开层层云气，将黑点灰点碾压成齑粉，压制到低处，低处，直到水面泛起一层浅浅的粉质颗粒。转瞬即逝。
楚皓笙躬身伸手相邀。重新就座，还是蒲团，还是茶几，还是说话磕磕绊绊的两个人。
元道老爷没有夸奖对方，也浑然不提六天素来袭，这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楚皓笙倒有了新的想法，问：“藏书洞，为什么轩曦元滔和夜来神祇受伤，我并不觉得六天素实力那么强。”他刚刚一招击溃云和气。
元道老爷的回答很妙：“相克。你是想说你的实力究竟如何？的确，对抗六天素，你的优势得天独厚。”
“得天独厚，”楚皓笙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惊叹于眼前其貌不扬神情祥和的中年人，洞察天机。
元道大概想早点回去照顾家眷，以下的话不问自说，倒是省了楚皓笙绝大的气力，因为他的审案经验根本用不上，对付元道毫无办法。
元道说：“藏书洞，战斗力最强的是清淡之气。”
“你和清淡之气骨子里相生相克，会受害最浅。”
楚皓笙眼光一亮，不敢相信的说：“所以你有意把我布置在清淡之气的必经之路。”
元道没有否认：“清淡之气不出则已，出则伤人。你是所有人当中受害最浅的。”
楚皓笙点头表示理解：“你没有选择。”语气平和，看来他自己也认可电光火石之间元道老爷的抉择。
楚皓笙起了促狭捉弄之心，问：“你想不想知道，我知道七天暴事情多少？”
元道回答：“不想。”
继续问：“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独目人必不可少？”
回答是：“不想。”
楚皓笙神情突然从好奇有趣变得严厉狰狞，一个猜测终于证实。他久久不说话，看着身旁人线条清晰的侧影。
元道说话，不是两个字：“一场大戏开演，你好自为之。”
楚皓笙品味咂摸半晌，没头没脑说一句：“我们似乎不适合做敌人？”
元道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会儿，说：“顺其自然，我不怪你。”
两个人越过所有必要的讯息之间的联系，自说自话，但是又都知道越过的详细繁复的细节是什么。
楚皓笙小心缓慢倒出对方茶盏里的茶汤，那琥珀色清亮茶汤是有些凉了。再次斟满，廷尉正大人亲力亲为侍奉，元道安心接受。
又是沉默。幸亏元道老爷早已习惯安静，风声要比费心费力的聒噪动听许多。
楚皓笙利用这宝贵时机拼命转动脑筋，寻觅刚才话语中的明暗联系。他需要更多的资本，才能勉强和元道老爷搭上话。
年轻人啊，成长是需要时间。时间就是喜怒哀愁，更是抉择取舍。
楚皓笙说了一句很不搭的话：“为了眼前的小乐趣，舍弃难以企及的荣耀，值得吗？”
托着茶盏，元道老爷眼睛有了笑意，这是发现聪明的同伴的表现，总比说些愚不可及的话好。
元道老爷转过身，安静的看着对方，平静说：“关键是对你来说，什么是小乐趣，大荣耀。”
这个话很精辟。吾之蜜糖人之砒霜。各取所需而已。
“如果是这样，事情复杂到无以复加。”楚皓笙竟然幽幽叹口气。
“的确。”元道老爷点头赞同。
“我还想知道，刚才我说到七个字，落脊山，那句诗还有一个名字，哪个你最有兴趣？”楚皓笙不甘心，开始广撒网，看能不能捕到鱼。
“名字。”元道老爷郑重说，明亮的眼神加强了说话的分量。
“如果出事，你必定会报复？”楚皓笙继续试探。
“报复？”元道老爷重复了这个词，一笑。神情显示：如果你称作报复也可以，只是这个报复和你说的报复未必一样，广度深度烈度会远远超出你最大胆的奢望妄想。
楚皓笙不再说名字的事情。他闭口不言，就是安静的看着对方，侧过身子，最直接看着对方。
元道不可能没有察觉，就是不看楚皓笙，兀自看着长天碧水。
楚皓笙犹豫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不想问我点什么？”
元道摇头，想了想，补上一句：“知道。”
是说他对于饱含敌意的人界守护知根知底，知道怨恨由来，还是知道，谁又是谁的生命值得停留思考的人？
楚皓笙躬身行礼，郑重庄严说：“元道老爷留居人界，小心为上。很多人盯着你，原因你自然知道。至于我，你不必想着会加以援手。”
冷冰冰的语气符合高贵的身份，楚皓笙承认情绪复杂，见到元道，问了之后，更迷茫更糊涂，也更好奇。
平和的语气属于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元道平静说：“多谢。”只是如果说话同时，能转过身看着楚大人，他的谢意就会更真切些诚挚些。
可惜没有。
一个愉快的声音响起：“皓笙，你问完了，该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