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说的是,儿臣明白了。”
宋郁心中的疙瘩已然解开,正欲开口告退,可没想到龙现帝却不瞌睡了,来了精神,拉着她长谈起来。
“毕竟兖王康王皆是皇子,争夺皇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你与康王一母同胞,防着兖王也是正常,不过朕倒是很好奇,你对康王如此上心,就真的这个位置没兴趣吗?”
看龙现帝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但这个问题实在过于敏感,在私底下都不可以乱说,何况是当着皇帝的面,可宋郁回避不了,也只能勉强答道:“儿臣也不知道,或许是有的吧。”
“这事儿在你自己心里,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父皇身体康健正值壮年,何苦急于立嗣一事。”
“你别打岔,朕能活多久朕自己知道,你就老实回答,到底想还是不想。”
“父皇,儿臣说句实话,儿臣是真的不知道,打小父皇便告诉儿臣,要儿臣好好辅佐未来的每一个皇帝,儿臣打小也明白,不管立嫡子还是立长子,这都跟儿臣没有什么关系。对待皇位,儿臣也不过是想着,若是哪天实在没人坐得稳,儿臣替他坐几天也不是不可以,若哪一天有了合适的人,儿臣再退下过自己的日子。”
宋郁说的虽然是实话,可不管是谁,只怕都不会相信,龙现帝自然也不相信。
“这龙椅,这皇位,多少人上赶着来争,祖坟冒了几十年青烟都求不来,怎么到你这里,就像是这皇位求着你来坐一般。”
“儿臣没有这么想。”宋郁听着这话偏了,急忙解释。
“那你怎么想的,你说你想过自己的日子,那是什么日子。”龙现帝大有追问到底的架势:“你现在过的日子不好吗?朕给你这么多好东西,你不觉得好吗?”
“儿臣如今锦衣玉食,不知好过普通百姓多少倍,食民之禄,忠民之事,担民之忧,都是应该的。”
“别在朕这里打什么官腔,朕不爱听。”
“是,儿臣知道了。”
“那如今的日子,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呢?”龙现帝果然揪着宋郁这句话不放了,宋郁绕来绕去,终究还是绕回来了。宋郁只能认真的讲道:“儿臣希望的日子,是可以有花不完的银钱,可儿臣并不需要为这些银钱付出什么,每日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读书,写字,养些猫狗小鱼,就自己一个人,每日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饭吃,猫狗小鱼就算不照顾也能自己活的好好的,若是家中实在无趣,便上街去看行人,或者去记录山野间的飞禽走兽,一辈子无病无灾,大限将至之时,便服了毒自尽,任蚂蚁老鼠啃食分尸,倒也省了一口薄棺。”
宋郁说罢,还是没忍住加上一句:“不过人各有命,父皇赏赐儿臣的一切,儿臣全都铭记在心。”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父皇恕罪,儿臣知道,父皇在儿臣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想要儿臣未来能金鳞化龙,大展鸿图。是儿臣胸无大志,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不明白父皇用心良苦,儿臣......,儿臣只是.......”
宋郁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继续往下编,万分后悔自己居然能看着龙现帝真心实意,所以忍不住说了实话。这可与龙现帝往日教她的背道而驰。好在龙现帝接过了她的话茬,打断道:“朕倒是真的不知道......”
龙现帝好像有什么话没有说完,可显然也不打算再说了:“罢了,朕现在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宋郁听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未曾深究,只当龙现帝不愿意搭理她,而且正如同她自己说的,人各有命,她能过上今日的日子,已经该满意了。哪有吃着山珍海味,还成日抱怨自己过得不好的人道理呢。
宋郁出了门,龙现帝又坐了一会,最后才倒在床上。张垣帮他把被子掖好,正打算将空茶杯送出去,却听得龙现帝低声说道:“这床板子有点硬啊。”
“老奴给您加上一层铺底吧。”张垣听着宋郁的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到现在都有些自责。
龙现帝摇摇头,不再说话,转身去睡。张垣将空茶杯送出去,闭着眼睛,站的笔直,守在门口。
没一会,天上就飘起了雪片,张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半肩膀被雪盖了薄薄一层,另外一半肩膀藏在屋檐下,虽然没有被雪覆盖,却也扎扎实实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张垣虽然冷,却也懒得动,都不曾抬头看一眼,便继续闭着眼睛养神。
“张总管。”
宋佶醒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天空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太阳却有亮亮的天光。积雪已经可以没过脚背。
宋佶一眼就看见了半个肩膀上落了一层薄雪的张垣,怕打扰到里头的龙现帝,大步走到张垣面前:“辰王走了吗?”
张垣听见宋佶的脚步声,就已经将眼睛睁开,只是低着头,到宋佶走到他眼前了,他才抬头,对着宋佶行礼道:“辰王殿下一个时辰之前已经回府了。”
宋佶点点头:“父皇在里头做什么?”
“陛下在休息。”
“那本王就不去打扰,自去回府了,待父皇醒后,张总管转告给父皇一声便是。”
“是。”张垣目送娄正明出了福宁殿的门。
一路出了宫门,宋佶心里也在打鼓,怎么就没撑住晕倒在宫门口了。只是没想到才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没几步,宋佶就听见旁边儿有一辆马车跟了上来,与自己并道而驰。
宋佶微微掀开车上的窗帘,原本打算好好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敢与自己的马车并驾。
可宋佶看见了旁边马车上,将帘子全部掀开,把整张脸都放在小窗口上的宋郁。
宋郁本就肤色白皙,不同于宋佶的病态白,而是一种自然健康的白里透红,她的眼睛像先皇后,嘴唇鼻子却像当今的皇帝。
宋佶把帘子放下来,算是默许了,宋郁显然看出来了,露个头,让曹佰停下了马车。极其顺理成章的换了一了马车,罕见的嘟起了嘴,垮下了眼角:“大哥,你听我解释。”
宋郁打小就是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样子,对什么都是一脸正气,绝不低头,练鞭子的时候有失误,鞭子硬生生打在身上扯掉一块肉,宋郁本来是想哭的,可宋佶忙着出去与其他大臣议事,只是简单的丢下一句:“大晏的皇子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去哭。”
一直到后来伤口溃烂,红肿,流脓,又把烂肉剜掉从新上药,整个过程宋郁都不曾再多吭一声,那段时间疼的厉害了宋郁便会抓枕头。枕头换了一个又一个,宋郁指甲也劈裂了不止一次两次。
只是不管身上受了多重的伤,流了多少血,宋郁都不曾再哭过一声。
如今猛然间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宋佶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才有些触动,再怎么说也是亲妹妹,闹的太僵了也不好。
“你说吧,我听着呢。”
宋郁慢慢收起了原来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对着宋佶解释自己躺在龙床上的前因后果。提起这件事,宋郁一派的义愤填膺:“今日我本来是睡在那张桃花椅子上,可是那贺芊,她趁着我睡着了,在暖炉里燃上了其他香料,又将父皇新纳的李妃与我一起放在了龙床上,为的就是让父皇看见我们俩,误以为我俩之间有私情,惩罚于我。”
这般低级拙劣的手段,连宋佶都惊了一瞬:“若是贺家其他人也能像这贺芊一般目光短浅,该有多好对付啊。”
“我自然很容易便能全身而退,不过父皇还是杀了那高句丽来的美人,我没能救了她,可见这贺芊虽然手腕低劣,却阴狠毒辣,打从她把那李玲惠拉进来的时候,只怕就没想着让她活着出去了福宁殿。”
提起那个高句丽来的美人,宋郁还是满眼遗憾:“可惜了,这世间,唯美人与英雄难得,那美人死前还想着故国,也算豪杰。”
宋佶不在意什么李玲惠,他还在为自己一出殿门就晕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怪不得我一出门就晕倒在地上,看来与贺芊的迷药,也是脱不开干系。”
提起这件事宋郁更加愧疚:“贺芊的目标是我,可如今我还没事,反倒平白连累了大哥,还牵连进一个无辜的美人。如今就算是在父皇那里,父皇都觉得你是小肚鸡肠,见不得我好。那美人也名声尽毁,以后不管谁提起她来,自然都要骂上一句荡妇。生前不得好死,死后却又臭名昭著。”
“你也觉得我是见不得你好吗?”宋佶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宋郁却一步一步将话说到了他最想听到的部分。
“自然不是,当年若非为了救我,大哥就不会年纪轻轻落下一身的病,也不会体弱到才刚闻了一点迷药就晕倒。”
“有你这句话,大哥受再多的苦,也都是值当的。”宋佶心里明白,宋郁重情胜过重利,只要她心里还记着自己对她的好,就不必担心她会反咬自己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