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应付完那些难缠的宾客,百里重元听下属回报,酉时桓灵醒了,想逃,被暗卫重新抓回了别院。
百里重元今夜被那群疯起来的崽子灌得有点多,扶额的手微微一顿,想了想对下面的人道:“备马,去秋山别院。”
谢蕴身边的大丫头含香得主子吩咐悄悄到前院打探消息,惊慌失措的赶回栖梧院,“小姐,小姐……”
“何事慌慌张张。”
“将军去找那个女人了!”
谢蕴一把掀开头上的红盖头,水润的眼眸染上一层薄雾,“你,先退下吧。”
只要百里重元还是她的,谢蕴不介意用新婚之夜换他们的一个了断。
而连夜策马前往秋山别院的百里重元,早有下人得知消息在大门口候着,百里重元翻身下马,随手把马鞭丢给一侧的护卫,“清醒了吗?”
下人毕恭毕敬的答道:“回将军,醒了,不肯进食。”
“还有呢?”
“……身上有许多伤口,大夫简单的处理过,药还在熬着。”
百里重元脚步一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捏了捏冰凉的指尖走进桓灵所在的厢房。
一人呆呆的靠着床沿坐着,双眼无神,听到声音偏了下头,看清楚来人后,瞳孔中突然焕发了神采。
“重元!”
今晚是他的新婚夜,他却来到了这里,是不是代表着……
他看着她,眼神不带任何温度,“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的?”
刚点燃的一丝期待,又及时的被他掐灭。
“重元,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说你战死了,我……”
“你们桓家是巴不得我死,可惜,天佑我百里家,我又活着回来了。”男人阔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睨视着她,语气冷到极致。
她眸子蓄满了雾气,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桓家巴不得他死,当年她父亲为了家族的利益是选择了袖手旁观,但她为了他四处奔走,苦苦哀求,他怎么可以妄加定论。
“什么意思?”百里重元挑了挑眉,冷漠的眼底添了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他讽刺的道:“桓荣以职务之便,联合外敌,假借送辎重粮草之名让敌寇混入当中,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主帅负伤不得不退守板城,却被有心人恶意中伤,编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一方将领,不审问,不调查,说斩就斩,这不正是你桓家与北辰侯的计策吗。”
“!”
“不可能,我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桓灵急切的拉住男人的衣袖,被他一把甩开,跪坐在地上。
“先帝赐婚,我爹虽不满却也只是怕我的性格不适合高门大户,会受委屈,百里家出事他是袖手旁观,也是怕家族受牵连,他胆小怕事,谨言慎行,当不了直臣却也是个忠臣,通敌之事,绝无可能。”
桓灵心知他误会了,急忙解释,可男人一脸的无动于衷,“我只相信证据。还有,丰都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不想被送去乐坊就滚吧,相识一场,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
听到这话,桓灵心如刀割,乐坊?这是要把她贬为奴籍?也是,获罪抄家,女眷只有两条路可走,一,随军流放;二,进乐坊为奴。
也不知她母亲选的是那条路?
“好,我走,谢百里将军高抬贵手。”
她想过把自己这几年来所受的痛苦和委屈都告诉他,可他会信吗?恐怕连听都不愿意听吧。
在他心里,早已经给桓家,还有她定了罪,那她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桓灵所有埋在心底的话,就这样淹没在男人冰冷的眸光中。
行至门口,桓灵犹豫着回了头,“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如果百里重元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估计这会儿丰都没人敢帮她打听,她也没钱打点,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我爹娘如今身在何处?”
男人慢条斯理把玩着腰间的暖玉,语速低缓,幽幽说道:“桓荣半个月前已在午门问斩,至于你母亲,这会儿应该在乐坊端盘洗碗。”
桓灵闭了闭眼,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原来,这就是家破人亡的感觉。
“谢谢。”
勉强吐出两个字,桓灵大步走出秋山别院,她怕再待在他的身边,看着他憎恨,厌恶的神情,心痛得会窒息而亡。
“桓灵,你后悔过吗?”
身后没头没脑的响起这么一句,桓灵捂着胸口淡淡的一笑,也许是有的,后悔把身与心都托付给那一个人。
为了他,她被囚禁了三年,生不如死,满身是伤。
为了他,她家族覆灭,很有可能还会加背上一条杀人的罪名。
为了他,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为人母。
脚步一趔趄,摔倒时手腕上的镯子磕到石头,发出一声脆响,碎了。
“您没事吧?”老妪上前扶了桓灵一把,桓灵摇了摇头,低声道:“老婆婆无需跟我说敬语,如今的我,和您的身份,没有什么不同。”捏了捏手中的一块碎玉,最终还是把它丢会了地上。
这是他送她的定情之物,那三年里少不了磕磕碰碰,她一直小心的护着,没想到今时今日却碎了,也好,把最后的念想断掉,他们之间就真的再无瓜葛。
……
身上的衣物早已经破了脏了,狼狈的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
老妪于心不忍,给她拿了一套下人穿的粗布衣裳,桓灵诚心的感激。
百里重元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屋顶,幸好他来的路上换上了一套黑衣,要是还穿着大红的喜服,那目标还真是不要太明显。
他目光追随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看着她瘦弱的身形在夜晚的寒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倔强如同野草。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从屋顶跃下,走到那片草丛,捡起了那些破碎的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