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打工者非常不容易,尤其当你热爱工作而希望把事情做到最好并且你自知具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你渴望解决问题获得成就感。可如果这样的人存在在一个根本无法施展才能的地方,或者每天在错误的条件和错误的指令下做着如何努力都做对不了的工作时,对人的心灵和精力是何等的折磨和消耗。人的魂灵会像个灯油,在无氧的环境下慢慢的消磨殆尽。为了不让我们自己如此失去生命的动力,不让我们的灵性如此被摧残和消耗,我和芳芳决定我们还是不去打工了,我们尝试依靠我们的技术,做一些五金产品,为企业定制一些影视服务赚钱糊口,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够自由的呼吸更可贵了。
五金这个行业也不那么容易做,虽然我们的技术对于这个领域绰绰有余,但是要知道这个地方若干年来已经被“假行家”垄断。在数年前,我们这儿的企业里的负责人是“满不懂”,当时他们很容易相信假行家的忽悠,什么点子大王、艺术创意、CIVIBI,一些名字就能让那些什么也不懂的企业客户买单。但是,时间久了,假行家们的话越来越不容易被相信,因为企业客户看到的是劣质的拍摄和无效的广告投入比比皆是。但是如今的满不懂们虽然还是不懂到底他们应该需求什么样的五金产品,但是他们却个个都已经被假行家们培养出了一套针对假货市场的行为方式和准则。这种由满不懂客户和假行家服务商磨合出来的行为规则,也就是一种特殊的潜规则。这种规则让我们进入这个行业壁垒重重。首先,客户根本不相信任何服务商的专业能力,他们尽可能参与工作;其次,客户习惯了提出错误需求,比如一个宣传片只能是一种主文体:如产品说明文体、企业成长史的叙事文体、企业理念描绘的抒情议论、以及带有其他文体的论述文体等,确切点说,我们的专业服务应该是有类型模板的、制式的,而不是目前客户要求的全能文体,万能五金产品。这种产品类型是不可能存在的,这是一种由假行家娇惯出来的客户的错误习惯。错误的认知带来了错误的结果:要求的产品是错误的,怎么修改都不可执行,服务无法正常进行,价格无法正常预算,更无法正常服务和交易。一切的不正常,导致了双方交易的浪费和损耗,甚至更大的浪费。我们深深知道,想要生存,如果不能改变环境,就要改变自己的心态,如果不学会糊弄,就真的没饭吃了。大型动物在生存环境恶劣的时候都是最先灭亡的,他们无法象蟑螂和老鼠那样什么都吃。
于是我们为了生存,一定要低下头,尽最大努力去适应环境。当客户必须要求一个抒情散文中加入一段科学严谨的说明文时候,我们必须忍耐着可能会让他自己都做不到的性子去做到,要知道做一个试验性的产品的困难不是我们拿到的区区那点钱能支付的,而且客户也不会把失败的风险记到他自己头上,我们更不会拿到脑力创造工作的价格,我们最多可以赚取体力支出部分的酬劳。多少次我们都告诉自己,要学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活着。
这阵子我和芳芳的忍耐有了较好的收获,我们提案的所有五金项目都获得了客户通过,虽然我们知道这里面的无奈和对自己专业价值的磨损,微薄的收入让我们还多少感到了点安慰,总算也能靠体力吃饭了。
这天,芳芳对我撒娇,说她要庆祝我们有了些积蓄,打算去逛街,给我和她都买一些衣服,她已经很久没有添置任何衣服了,这次破费让她分外激动。虽然我一直认为衣贵洁而不贵繁,但是芳芳一早上不停的唠叨,让我心软,我就知道我要当一天的脚夫了。
逛了一个上午,高档商场的衣服实在贵的让我们这样的体力工作者无力购买,只好转战去批发市场。平日走远道我比芳芳脚力好很多倍,可是逛起街来我才知道什么是女人,她连续走了4个小时都不待喘息。还一个劲儿兴奋地和我说着:“我一直在想,如果按照时尚节目上所说的衣服要从头到脚到皮带、挎包的整体搭配,注重色彩、款式、质地、风格的协调,那么我要买多少东西,才能每一次搭配时候都能统一不出错啊。那可得积累不少,或者我得做个统筹计算,尽可能买最少的件数搭配出最多的套数,怎么样?哎,再算也还是需要不少钱才能做到我的服装搭配有品位。”
接着芳芳又给我唠叨着她要是再干下边的五金活一定要狠狠地赚一笔,她一直说着:“我们下一次再干一定要说服客户给够制作费否则不干;如果实在不行,还给这么低,我们就压缩质量到更差,使劲压缩,我就不信,我们不能赚到应该得到的那部分。你知道吗?正常企业服务要有整体服务的费用的,比如我们长期了解客户信息的年服务费用,咨询的费用,创意提炼的费用,这次我们的创意提炼全部免费了,执行费用还压缩到了根本不够,天啊,哦,到了。”
这是市中心繁华的服装批发市场,芳芳继续在我身边叨叨着打算如何能够赚到我们的体力劳动的足额费用,最好能挤出脑力部分的高附加值,她的天真的幻想和异想天开总能让她开心一阵子。我拖着已经很累的脚步跟在芳芳身后,吃力地走着,突然被一个带墨镜的哥们拍了一下,我警觉地抓住他的胳膊,他大叫:“是我!”我这才看出来,是他,我曾经多年前在淘金学校认识的一个兄弟,他不久前已经成名了当了英雄,他的一个作品问世不久,反响很好,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见到过的真k金货。
我刚要叫他的名字,他给我打了个手势:“嘘,别让那些巫师跟踪到了我,好久没见了,去那边坐坐吧。”说着,我和芳芳跟着他来到了一个胡同里的小院里,这里有个小茶舍,人烟稀少非常安静,我们坐下一起喝茶叙旧起来。
我不无祝贺和羡慕地客套:“你现在总算坚持过来了,听说你的金子大卖,恭喜你了!兄弟。”
他不介意地笑笑:“谢谢,谢谢,还好,还好。”
芳芳一直看表,在一边小声催促我:“四点钟批发市场关门,我们要赶时间。”
我和这个哥们很久没见,当然顾不上芳芳催促,饶有兴趣地问他:“你这次淘金过程一定很惊险刺激吧,给我说说。”
芳芳插嘴:“听说这次项目所有的前期创作部分工作都是你完成的,而且部分制片工作也是你来做的,按照合理的分配,你应该持有至少20%的盈利分红,和至少10%的成本作为劳务收入吧?”
显然芳芳还在算帐,她的思路一直掉在钱眼里了,也难怪,我们穷了这么些年。我也对此事情有些好奇,想听听他在商业方面的合作情况,学习学习。
他很尴尬的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也没有,能拿到制作费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这些,哎,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能做下来有多难,我现在还负债累累,简直是越干负债越多。”
芳芳不解地:“怎么可能?票房大卖,你负债?”
我也诧异地:“说说吧,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帮你讨公道去!”
芳芳踢了我一脚,我兴趣集中在朋友身上,没理芳芳
他叹口气,开始讲述起他的负债历程。他是这么说的:“你们也知道我前些年为了能积累技术,我也是将给人做五金产品的收入都投入到了技术的研究工作中,后来花了好几年时间一点一点地积攒自己的金沙,这不这次的金货就是我积累了好些年的技术才开采的矿。要知道前期开采都是我自己做的,因为没有看到矿之前,没有投资人愿意给钱。后来我真的是坚持不下去了,自己已经穷困潦倒,我的女友和父母一直都在支持我。我当时就想啊,要是投资来了,我得先狠狠地赚一笔,要知道苦了好多年了,得让家里人过上好点的日子啊。
可是,投资到了,却根本不足额,完成生产都很困难,我想,算了,我就少挤点给自己吧,谁知兄弟们也不容易,都跟着我奋战了这么些年,先支付他们的基本生活吧。接着我又想啊,这么多年积累的技术也要发挥出来啊,算了,将所有资金都用到技术上吧,你也知道,工艺越好,投入越大,最后为了能将产品做得更好点,我花完了所有投资还不够。只好找到家里人和朋友那里借。总算完成了,虽然很多技术工艺还是没能实现,不过我总算松了口气,也算对自己这么多年钻研的技术的交代。不过跟家里人人借的钱投资方不承认是投资不肯给我。”
我听后,不平地说:“他们欠你的钱,我帮你去讨回来。”
我那个哥们摇摇手说:“算了,算了,也就亏了十多万,以后总能赚回来。”
我激动地站起来,大声说:“错!你亏损的绝对不止十多万,你看,我给你算笔账。”
说着我让芳芳从包里拿出了本子,笔,在桌上认真的计算起来。
芳芳着急了催促我:“时间不多了,你还赔我去买衣服吗?”
我一边算着一边说:“你先去吧。”
芳芳生气地背过身去不理我。
没几分钟,我计算完了,计算内容:如果这个项目给入的投资不是根据项目实际需求,我刚按照你所描述的,你这个项目大致需要的花费在500万,那么他们如果只拿出了200万,实际上,您是按照技术股权进入,也就是说60%的项目盈利归属与你。那么你应该享受盈利的60%,如果投资方回报是1000万的话,您的所得是600万!
他忙说:“那怎么可能,投资人会说他冒了风险。”
我不客气地说:“他所冒的是他判断能力高低下投入资金的风险,你所冒的是你的这么多年研究投资和技术积累的风险,如果大家公平谈生意,双方都冒了风险,而且谁冒的风险大,是可以核算出来的,那就是算出这个项目真实的预算。而不是他能给你的钱。如果他给你的钱连整体成本都不够,那么剩余部分自然是用你的经验、前期投入、技术、补贴、甚至团队牺牲来弥补了。”
他苦笑着说:“如果他们懂就好了。”
我继续说:“如果没有承担风险的勇气,有什么资格做商人,简直是商人里的败类,玩的起才玩,他说是你的投资人,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承担他该承担的风险,而是用你的能力和技术来抵御他应该承担的风险,你明白吗?”他摇摇头
我叹了口气接着说:“投资人承担的就是这个项目投资的风险,并获得资金该获得的那部分利润。对吗?”他点头
我继续说:“可是他首先没有拿出对等这个项目应该有的等值投资,对吗?也就是说他本应该承担500万风险,可是他只承担了200万。对吗?”他点头。
我接着说:“那么300万哪里去了?你承担了,你用你的版权、技术、时间、团队牺牲、甚至自己补贴,甚至压榨其他环节收入来弥补了。”他也认同。
我最后得出了结论:“因此,你也有投入,风险不比他小。”他似乎有点听懂了
我接着又说:“一个生意,如果双方的合作失去了基本的公平性,是会导致很多恶果的。比如你现在没有能力去提高你的技术,你没有能力建设你的团队,培养更多人才,更没有能力将你的小作坊慢慢形成工业化生产线,因为你的利益被严酷的剥削。你没有办法去有效积累力量,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仍然只身一人,几个哥们,依然小作坊生产?”
他感慨道:“是啊,我一直渴望能培养更多的学徒,建设一个流水线的生产,产出更多更好,技术不断进步的产品。”
我接着解释说:“这是因为你虽然在用技术经商,却不懂得商业的道理,而你的投资人也不是一个有眼光和远见的商人,甚至根本不是商人。他甚至只是一个胆小鬼,躲在别人的劳动下的吸血鬼。他本应该依靠自己的资金和胆识、判断力、商业嗅觉来获利,或者他会经营,依靠自己的商业构思和运营能力将你的技术的市场价值扩大。那才是一个商人应该做的本分,他们应该是用你的技术和你共谋者,而不是挖空心思榨干你。”
他点头说:“看来我也需要学习点商业知识。”
我也点头,不无感慨的说:“技术商人们应该挺起胸,没有技术,所有的财富创造都是空谈。作为拥有技术的人员我们要团结起来,拒绝并饿死那些没有经商能力的吸血鬼。您看您所作了几年的前期勘探和开采工作按照一个正常的项目成本应该占到项目合理预算的10%,如果实际是一个500万规格的项目,如果对方不打算给你股权,那么签署合约时候首先应该从成本中支付您50万作为前期开采费用,同时购买到你的矿的开采权,并将足额的制作费到位。其次,他们雇佣了你负责开采这个矿,那么成本里就有你担任的职务的工资,这也是一笔钱。他们不想支付您的该得,于是找了很多理由和借口,你如果一直这么糊涂下去,你也永远没有技术人员的尊严和价值,最终被压榨干而死亡。“
他不住的点头,感慨的说:“我现在也差不多了,每一个项目结束后都有从头开始感觉,从来没有因为积累感到过轻松,每一次都从原点从新拔地而起。”
我有些感触到自己的处境,声音也就低了些说:“你能完成这个项目一定比我们做五金产品的经历还要痛苦。痛苦不是我们的工作本身,是这里边错综复杂的环境和条件阻力,以及那些没有商人能力却正在经商位置的寄生虫、吸血鬼、要饭的!”到后面我有激愤了起来,芳芳却不在像刚才那样打断我了。
说到这里,他也有所感触地说:“是啊,这就是现实环境,如果不能改变环境,我们只能改变自己,适应生存,如果我能心狠点,不想做得更好,糊弄糊弄,就不会落得现在这样了。”
我又跟着他感触道:“哎,这次我也要狠心点,不足额的预算,对等不足额的技术才行。”
他继续感怀地说:“谁让我们有良心,总希望追求更好的技术,这很昂贵啊。”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刚才生气的芳芳一直在专心听着我俩瞎聊,她眼睛闪过一丝光,对我说:“老公,我们还是回家吧。”
我问:“你不买衣服了?我们这就完了,我跟你一起去。”
芳芳认真地说:“不,我不去了,我看,我得为我们的良心留着钱。”
我和那哥们对视了一下,各自无语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