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意义究竟是什么。
平凡地上着非常不错的学校,在这个小镇里,也算是非常有面子的事了。
可是相貌平庸,成绩平庸,生活得格外平庸的自己,在这个满是相貌出众,才华横溢的精英男女的学校里,真的活得很累。
不要误会,我的家庭比起很多人来说都要幸福的很多,父母平凡地恩爱着,生活在这个杜王町中也算是中层人群,虽然口袋里的钱总是不多,但是偶尔买一些CD,小说之类的,也绰绰有余了。
毕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好到能够一起出去玩的朋友。
与一株稀松平常,生长在学校和路边的植物一样地生活着,过着青春岁月里的每一天…小心地不至于被欺凌,自然也不会有在人前风光,受尽关注的美好时刻。
手指敲不好琴键;歌喉一般,但气短;这幅肥胖的身躯在体育祭上已经不止一次拖过班级的后腿了,所以我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那些麻烦的事…
我选择远远地逃避现实,进入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黑暗角落。
我与书为伴,以那些足以有趣味,能私下里体现超人智慧,或者狡猾的故事为友——大概只有这样,我才能在私下里有足够的臆想,来让自己相信自己不是那种平凡,无能到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那又怎样呢?
横沟正史的小说倒是能倒背如流——可是谁又稀罕呢?在去年他辞世的那天,我大哭了一场,还病了两天…幸运的是不久后市面上又出现了一位足够优秀的作家,名为岛田庄司的继承者。
扯远了,很抱歉,原谅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我每日的生活,怎么说呢,就像先前说的那样——就好像你站在了全日本最奢华柏青哥店里,兜里却没有一个子一样。但是,即便是在这光鲜华丽得与我无缘的日常里,属于我的光芒依然存在。
请原谅我措辞的唐突,我只能用这种辞藻来形容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光明!不会忽视我,会以真诚的笑容对我,以发自内心的关怀观察我,关心我…她的眼神是那么明亮,让我知道,在与我交谈的时候,她是真的在看着我,而不是在想着自己的其他事,或者嫌麻烦。
但我不是她的谁…她这么优秀的女孩也不会属于我。她只是在履行作为班长的职责的同时,分出了一些真挚的怜悯与善良给我罢了。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当时的我发自内心地这样觉得——只要她不属于任何人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感谢命运的垂怜,我和她的放学路是重合的。
这绝对不是我有意为之,只是我们的家都在学校的东南方向罢了。
共同走在放学路上的这十分钟的时间,也许是我这两年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小心地选择不会让她感到唐突的话题,将氛围保持在一种最平淡的愉快和轻松,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做的。
没有能力去保护,去拥有,就想让她一直自由自在,不属于任何人。
很可笑吧,这就是我,名为“安纳寅雄”的胆小鬼,能想到的最好的愿望。
但是我从未想过,这种事,终究是不可能的。
在那一天——秋季终结,冬季来临的那个十一月的月初,我还是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绝望与怨恨。
她为什么会和隔壁班的山田在一起,走在原本属于我的放学归途上…那个英俊的男生和她在一起是那么的合适,我无法思考,行尸走肉一般跟在他们身后,就连晴子到了自己的家,那个有些破旧的小公寓楼,与那个人正常到平淡的分别,在我眼中看来都是那么的难以忍受。
我想那时的我一定是怨恨到了极点…因为即便是我就站在不远处的公寓停车场里,用钥匙开着门的她都不曾注意到我。
怨念,憎恨…这种极度自私的情绪彻底占据了我。陷入黑暗的内心仿佛在我的脑海中低语,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整个大脑。
“让它燃烧…”
那个声音在脑中催眠着我,至今我都清晰地记得,注视着她的家门在她身后关闭,我的身体宛若失禁一般疯狂地颤抖。
“让那恨意…燃烧…”
我伸出了手,我认为自己是疯了——因为我感到我的灵魂飘出了体外,跟随着她进入了她家的房门——不是推开,而是直接穿了过去!
我看到了!看到了不曾见过的,她的家族略显老旧但格外整洁的装潢;看到了她在窗前的方形木桌后的椅子上坐着看报纸的父亲在慈爱地与她对话;看到了她对父亲温暖的笑容——现在想来她和那个山田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甜蜜的意思,也许他们只是偶然同路罢了。
但是那时的我却没有注意。
直到两分钟后,在尾随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触摸她校服的左袖,看着火焰在她的手臂上蔓延的那一瞬间,一种极度的悔恨才随着病态的愉悦的瞬间消退而不受控制地升起。
我无助地看到她在痛苦地尖叫,看着她的父亲冲入了房间,也看到了那个男人…在不顾一切地扑灭了女儿身上的火焰之后…抬起头惊诧与愤恨地盯着我。
我被那个男人抽搐得近乎扭曲的憎恨凝视瞪得魂飞魄散——准确地说是整个意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体内…我无法感觉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失禁了,只是在极度的惶恐与对自己的憎恨中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家。
在那天的深夜里,我才发现,自那之后,将意识抽出自己的体外并不是那么的困难。
“你是属于我的!”
在我黑暗的房间中,坐在床沿的我注视着出现在我面前的红色人形。我的脑中感受到了两个视线中的景象,那种感觉就像同时看着我自己一样。
红色的人形自然是无动于衷,只是它视野中的我显得狂喜得不近人情,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疯了,直到脑中本能升起的一个念头,控制着它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它是我灵魂的一部分,我也知道,是我自己的内心控制着它,伤害了我最憧憬的人。
它是我的守护灵…守护着我扭曲堕落的灵魂。
第二天的早晨,我鼓起勇气,坐在餐桌前,在父母的面前召唤出了那个红色的灵魂。
但他们无动于衷——和那个男人不同,他们根本就对它视而不见。
父亲依然在愉快地谈论着公司杂志编辑部的那些内部琐事,母亲也是专注地听着,微笑着给他打着领带。
在那一瞬间,陷入失神的我才在朦胧得嗡嗡作响的意识最深处,得知了我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事…
要洗脱我的罪名,洗脱我心中的懊恼和悔恨…就必须制造,制造出一个更为严重的,严重到让人无法相信的惨祸——只要出现比她受到的伤害更为惨重的受害者,只要出现警察和任何执法人员都无法理解,无法破解的恶性案件…那么就没有人会知道是我做的,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的根源都和她有关!
没错,我再一次屈从于了只属于我的邪恶欲望,再度选择了逃避与掩饰…我不能!我不能想象如此懦弱,令人作呕的自己要如何光明正大地承受这巨大的责任…更重要的是,我宁可死,也不要她恨我,怨我,知道那个伤害了她的人,就是我...
我知道何为愉快犯和连续作案犯,也知道她的家是简简单单的102…一个完整的计划在我的上学路上渐渐成型——我耐心地等待,等待着下一个月月初的来临。晴子的住院治疗反而坚定了我的黑暗决心,没有阳光的温暖,我更能笃定自己的信念,向着邪恶的,但足以掩盖一切卑劣与怯懦的黑暗走去…
202,302,402…我遵循着确定的时间,以确定的,近乎毫无内在联系的简单逻辑,放纵火焰的生长。我不会留下来,去亲眼见证那些火焰究竟吞噬了何等的存在,因为在内心的深处,我的愧疚还是无法让我去面对那些痛苦的生命。
但更重要的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直觉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引力。即便是在黑暗的掩护下,还是有一个执着到恐怖的男人,在不停地追踪着我的背影,坚持不懈…
……
凌晨的一点二十四分,杜王町医院大门前。
吉良吉影出神地皱着眉,坐在医院正门的台阶上,右手手指间夹着的烟随着回忆而燃烧着,直到全部烧成了灰色的余烬,都没有吸上一口。
“嗯?”
按在地面上的左手手背突然传来的一阵温暖柔软的触感,才将吉影呆愣的内心拉回了现实。
“吉影君…”
一身长裙的少女铃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边的左侧,同样坐在台阶的地面上。
握着吉影的左手,铃美一双饱满漂亮的眼睛满是担忧地注视着他的脸。
一个半小时前,岸边家燃起的火势和爆炸引起了隔着几栋房子的邻家,杉本家的铃美和露伴的注意。在消防车和救护车到达之前,包括了重伤的神秘少年在内,所有通过吉广“原子心之父”的能力来到岸边宅院的人便一同顺着照片回到了杜王町的医院。
“是我趁着爸爸妈妈外出旅行的空当,邀请两位学长来玩的。”
就在吉影和正吾面对前来的警察有些苦恼的时候,四岁的少年露伴一脸沉着地对警察们说道。
虽然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这个少年似乎是有些厌恶“哥哥”这个词。
“爆炸发生的时候我们都在屋里,没人看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露伴的话让吉影和正吾心领神会地编织了一套说辞,在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接受调查和签字之后,他们便和铃美,露伴一起打车来到了杜王町医院。
在神秘少年的病房中,一行人才真正地听他自己说出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我没事,铃美…”
疲惫而释然地微笑着,吉影翻过左手,握住了铃美柔软白净的小手,右手在台阶的地面上捻灭了烟头。
“...只是那个少年的话,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抿起了嘴,铃美有些悲伤地点了点头。
前世中,曾经的吉影在少年时代也曾经是一个有着和他相似的过去的人。
只不过就和这个时空的,原本的吉良吉影相似,他们都不曾有过依赖他人善意的心情,也双双不在意这种单调到索然无味的平凡。
以及自己表面上看上去的那种卑微。
“爱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任何的问题,”视线转向了正前方医院门前空荡的街道,握紧吉影左手的铃美轻轻地开口说道,“但是…因爱生恨造成的伤害,害怕失去之后,出于逃避而加深的,自私的罪孽…这种错误…”
“…其情可悯,但终究是难以原谅。一个恐惧被所爱之人发现自己的罪过与邪恶的人,想到的办法,却是将它散播给其他无辜的人。”
吉影帮助她说完了接下来的话,同时转向了对方,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紧握的双手变得愈发坚定,牢固。
……
少年犯的事件最终还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落下了帷幕,名为安纳寅雄的中三少年在病房中向远山盛清,以及随即赶来的警察们承认了一切罪责。
然而陷入苦恼的却是杜王町的警方。
因为对替身,恶灵等等事物的一无所知,与所谓的超自然力量无法作为证据定案的原因,再加上犯人本身未成年,警方并没有办法顺利结案。
于是在病房中,找回了良知,真心悔过的肥胖少年在心甘情愿中再度被远山盛清殴打到重伤,期间没有说一句话,发出一声哀嚎,只是在最初的时候出言阻止了赶来病房中的,一脸震惊和心疼的父母。
这就是处理替身使者的难处,缺乏广泛大众的认知和执法系统的规定,做下恶行的替身使者,是无法得到公正的审判的。
“...我…会…做到…任何…shi…赎,赎罪…”
满身伤口破裂,更添新伤的安纳寅雄全身鲜血淋漓,渗出绷带,跪在地上远山盛清穿着破旧皮鞋的双脚前。
“哼!”
以冰冷的视线眯起眼睛看着地上的少年,远山盛清冷酷地转身而去。
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已经消失了一些恨意。
……
“这次真的多谢你了,露伴。”
下午,和铃美一起回到了铃美家的吉影骑在了院中自己的哈雷摩托上,对身边背着手站在吐着舌头坐着的阿诺德身边的露伴勾着嘴角说道。
“不,不用了。”
小身板挺得笔直,小露伴一本正经地闭上眼睛,昂起了下巴。
“弄坏了我家的事,看在找到了凶手的份上我就既往不咎了,但是永远记得,你吉良吉影欠我岸边露伴一个人情。”
笑容凝滞在脸上,吉影眼角抽搐地看着这个少年一板一眼,义正言辞地高谈阔论着和他的年龄极度不相符的,傲慢且成熟的台词。
“...是,我会记得的,谢谢。”
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多亏了露伴和岸边家,这次事件才能在先手选定了战场之后安然落幕。
“...呐。”
“嗯?”
正在吉影转动握把准备启动摩托车的时候,小露伴仰起头,以清澈的双眼盯着吉影小声说道。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秘密吗?”
“.…..”
“...我至今都无法理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恶灵,燃烧的守护灵,替身…似乎你们的每个人都神神秘秘的。”
“...哈哈。”
抬起眼睛看了看面前杉本家大门外空旷的街道,吉影的脑中闪过了一个愉快的灵感,转向了身边的少年露伴。
“那好吧,我和你约定吧。”
松开了握着车把的右手,吉影将翘起的小指伸向了露伴的面前。
“不是说我吉良吉影欠你岸边露伴一个人情吗…我答应你,当你,嗯…长到十七岁,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之后,我就帮你进入‘我们’的世界,让你亲眼看看这个地球上神秘到不可思议的一面。”
“...不用了。”
气呼呼地努着嘴,小露伴皱起眉伸出小手拍了一下面前吉影的小拇指。
“我岸边露伴想要什么,会自己去找的,不需要你来帮忙!”
‘...这孩子真tm不可爱。’
再度一脸纠结的吉影有点恼怒地看着露伴,摩托车边的阿诺德愉快地抬起头嚎叫了一声。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任何人,包括预知未来的吉影在内都不知道…
…岸边露伴也好,杉本铃美也罢,他们与替身使者之间的缘分,比起想象中模糊不清的久远未来中的命运,都是那么的近在咫尺。
……
与此同时,杜王町监狱,顶端带有尖刺的厚重金属大门相对打开。
一个身穿老旧私服,面向端正,眼神阴狠凶戾的青年从监狱中缓缓地走了出来,手中拎着包裹,白皙得不健康的皮肤就像是很久没有晒到太阳一样。
“开玩笑吧,这种渣滓居然还有出狱的一天…”
大门侧面警卫亭中,两个狱警厌恶地对着青年窃窃私语着。
“算了吧,被抓的时候还是少年犯…我们日本的法律总是有漏洞的呐——”
无视着狱警们的诅咒,青年拎着破旧的包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监狱大门。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人渣也终究有得到第二次机会的时候啊…那个叫片桐安十郎的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