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寿殿里,青铜香炉里点着沉香,烟雾袅袅,甚是安详。
李怀瑾盘膝坐在了榻上,闭目调息约莫有一柱香了。初晨的阳光已经朝向正午,透过窗纸映照进来,被阳光洒满的地方都是温暖的。于秋日里,阳光温暖来得更加真实贴切。殿内,夹杂着桌上的茶香和香炉泛出的沉香,两者混合之后,沁人心脾又让人倍觉温暖。
片刻过后,他睁开眼。
视线正对着的,是达旦僵硬倒在地上的尸首,他颈间有清晰的无痕,呈五指状,是被生生拧断了脖颈而死。有血顺着他嘴角流到地上,他口中还有一口瘀血。凸起的瞳孔直直瞪着李怀瑾的方向。
李怀瑾却泰然而坐,两眼无波的与他对视。达旦这般忠心耿耿,一定是正派,他就只等着再体验一次浴火焚身的感觉了。
可他已经等了一炷香还是两炷香……依旧是在榻上打坐的样子。
那绿光果然是骗子!
“来人!”他提声唤道。
殿门应声而开,来人见着地上咽了气的达旦,先是下了一跳,紧接着跪着匍匐过来。
“殿!殿下!达旦他!”
“他?”李怀瑾想了想,“他要谋害我。”
“什……什么?这如何可能?”
“通宵,我给你五两银子,把他葬了。”李怀瑾平淡道,“别让人发现。”
通宵呆呆傻傻地,没敢动弹。
李怀瑾不悦道:“通宵,你也跟了我一年了,你和达旦都是从父皇身边过来的,父皇让你二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可我知道,你对我衷心,一丁点消息都没给父皇透露,所以我信你,才让你做这件事,懂吗?”
通宵大气不敢喘。哪是他不去透露啊,分明是惜寿殿高手如云,他半步都离不开监视,分明是达旦心眼子多,一不小心让他觉得不在掌控之中了,才会被残忍杀害。
“通宵?”
见李怀瑾已有怒色,通宵赶紧低头领命,谁也不知道阴晴不定的人,下一刻会不会也要了他的命。他与达旦二人,可是陛下派到他身边的,连陛下的命都敢违,保不齐他会做出更出格的事,如今保命最重要。
“奴才遵命。”
夜色拉下帷帐,当西边的残阳渐渐隐去时,通宵背着装着达旦尸首的麻袋步履维艰的往宫外走,遵照李怀瑾的令,小心翼翼地绕过禁军守卫。
秋日的午夜更深露重,月华无限好,又有繁星点缀,着实是个赏景的好时候。三五成群的宫女在后花园赏月,引得情窦初开的年经禁军纷纷驻足,俊男美女互一点头,最是留恋处。
好不容易绕过这些人,才一从小门拐出来,就听一阵车轮声渐近,通宵暗叫一声不好,这条路如此宽阔,连根草都没有,根本无处藏身!什么人竟然大半夜的时候出宫来?!
难道是……
“通宵?”人未到,低沉的男声先至。
完了!通宵赶紧假装没听见地继续往前,马上要转过弯时,忽然银光一闪,颈间一凉。他低头一看,长剑已经将他的脖子划了一道口子,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就立在他跟前。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去哪?”
“奴才……奴才见过三殿下。”他低着头,实在不敢看向人精一样的三皇子李怀垚。
李怀垚先天双腿不能站立,终日靠轮椅来来往往,他坐着,通宵只能使劲躬着腰,才能比他更低。
“麻袋里是什么?”
“是五殿下赏给奴才的,奴才正准备送到家中。”说完,他又急着解释,“奴才此时出宫,也是陛下准予的。”
“五弟赏给你的?”
月华蒙在他如霜的脸上,阴冷更甚。
“既然是贵重之物,快些去吧,千万不要丢了。”
“谢过三殿下!奴才先行一步了。”
佝偻着的身影渐行渐远,眼看着要被黑夜吞没,李怀垚才对身后的人低声令下:“跟上他。”
身后的人领命而去,李怀垚才由人推着,继续往皇宫大内而去。
惜寿殿终于只剩下李怀瑾一个人,他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撑着脑袋,斜躺在榻里。一时闲着无聊,便从桌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平静的看了起来。
无人叨扰,实在是美哉。
果然还是当个普普通通、与世无争的皇子好,当皇帝什么的,做错一点小事后面就有臣子紧追着不放,没日没夜批阅奏折,还要起早上朝,还不能出宫游玩,实在不太适合他。
此时的闲适,让他冒出一个想法来。
干脆这次直接让他帮助李怀琛登上皇位得了。
死之前,李怀琛坐在龙座上、受万人瞻仰的样子,颇有些王者风范,也有真龙天子该有的姿态。
不像他,生来就不该是劳碌的命,游个山、玩个水、吟个诗、听个曲,才是他应该去做的。
“嗯!就这么定了!”他自语道。就趁着这次冗州地动,到边境一趟,把李怀琛给拎回来。
思罢,终于把通宵给盼回来了。
通宵进门时衣服上还沾着泥土和落叶,倒是脚底已经在进门前擦干净了。
他看见案上一张画满圈的纸,不禁愣了一下,“殿下这是……”得来冷锋般的眼刀,他赶紧朝李怀瑾一拜:“殿下,已…已经处理好了。”
李怀瑾攒了纸扔到一旁,满意地点点头。
“你没去跟父皇告密吧?”
“殿…殿下,”通宵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奴才对殿下衷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想活命,只能这么说。
“成,就凭你这话,这杯茶,我敬你!”
李怀瑾要给他喝的水,还是达旦一早给他端来的,已经凉透了。
他只顾着把茶水给他,根本没注意到通宵其实是满心恐慌的、战战兢兢地接过茶盏。
衷心什么的,都是骗他的。
通宵猛地一口干了茶水,将茶杯返还给他。
李怀瑾接过来,作势将茶杯放回去,又转过头来想跟他交代两句,谁料下一刻,通宵绝望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叫痛,就已经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了。
他临死似还不罢休,勾着手伸向李怀瑾。
李怀瑾也愣住了。
茶水居然有毒?幸亏他没喝啊!
这难道就是他杀了人后没有被烧的原因吗?
如是想着,他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眼皮沉重得有些抬不起来,一股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
等他回过神来,周遭又陷入一片黑暗。
他又掉进一团柔软的东西上,远处依旧闪着悠悠的绿光。
等等,达旦不是坏人吗?他怎么还是掉进来了?
难道通宵是好人?
“又不是朕想让通宵死,分明是误杀好嘛?误杀也作数吗?!”
绿光默了默,言简意赅的说了一个字:
“烧。”
周身大火蔓延,将他团团围在正中。
“朕一定有办法让你碎尸万段!”李怀瑾的怒火完全不亚于灼烧他全身的烈焰。
疼痛一过,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跌在榻前,通宵端着茶水惊恐万分的将她望着。
他面无表情地朝通宵招了招手,通宵一过来,他夺过他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
茶水融入绒毯,丝丝拉拉冒出许多绿色的水沫。
李怀瑾指着那摊子:“看见了吧?我之所以要杀他,是因为他要毒死我。”
通宵脸色更白了。
“人埋好了?”
“是。”
通宵低着头,只听案前的人不阴不阳地补了一句:
“再挖出来,我要鞭尸。”
通宵愣住:“啊?”
“快去。”
通宵苦不堪言地点头应下了。
但当他重新来到埋人的树林里时,赫然发现被他填平的坑,又被人挖了。
坑里的死人,也不见了。
通宵回到惜寿殿,战战兢兢地推开殿门。
原以为将此事禀报给李怀瑾,李怀瑾肯定会罚他,可当他低头跪到李怀瑾跟前时,他一改往日的做派,变得非常通情达理。
李怀瑾安抚他道:“无妨,你这么笨,被人跟踪很正常,发现不了被人跟踪也很正常,我不怪你。”
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话,但是通宵感动得一塌糊涂。
“遇上了李怀垚是吧?我正有笔帐得找他算算呢。”
上一世全是拜李怀垚所赐,堂堂皇帝被当街仗刑,此等羞辱,他必须一点一点的还回去。
“殿下有何事,尽管吩咐。”
李怀瑾勾唇一笑,还真是淳朴啊,只是饶过他一次,就变得这么顺从了。
“不需要你做什么。”
李怀瑾心想,达旦受父皇意到惜寿殿监视他,断然不会做出在他茶水里下毒的事,肯定是有他人授意。
能与他有厉害冲突的,不过就是几位还在宫里的皇子,二皇子李怀珺、四皇子李怀顼是侧嫔所出,身份低微,一向是墙头草两边倒,十一皇子李怀瑜才不过十岁,也不可能。就只剩当今萧皇后所出的三皇子李怀垚了,也就他能和开元皇后的儿子拼一拼,他的嫌疑最大。
今夜他发现达旦死了,若他没做亏心事,这件事一定会捅到父皇那里。若他做了什么亏心事,就不一定了。
李怀瑾突然觉得重生过来非常有意思。达旦下毒这出戏码,上一世应该也出现过,只是在他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恰巧被他躲过去了。倒是重生过来后,不仅有掌握了未来的事情的优势,还让他发现了以往不能被发现的事情。
李怀瑾再次仰进榻里,身心舒畅的呼了一口气。
重生,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