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船,荡至空中,虫鸣低语,晚风习习。
莫道双目越来越清明,一切,都拿起来了。
放下?曾经自己造成的痛苦,那些冤魂不让自己放下!
放下?亲眼看着被屠戮的孩童的鲜血,自己怎能放下?
放下?继续放任自己的家人被不断屠戮?苟且偷生?
既然不能放下,那么,该我背负的,我不在逃避。
既然你们已经将刀子递过来了,那就不死不休。
莫道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转头向张之贺问道:“乘灵丹,还有吗?”
张之贺不知道刚才的莫道经历了什么,但是,此刻的莫道,锋芒毕露。
张之贺是化神期修士,正在经历心魔考验,这让张之贺无比敏锐。
幼小的孩童,双眼中透露出的坚毅和沧桑,那份对抗一切的霸气,让张之贺恍然。朦胧间,似乎面对的,是当今圣上。
“张幕僚?”莫道皱眉,这老头一脸痴色看着自己干嘛?
“啊?哦,乘灵丹已经没有了,国库里的乘灵丹被销毁后,经过这十五年的搜寻,也只是在四年前找到一座大乘修士的陵墓,不过……”张之贺支支吾吾,满脸为难,最后一咬牙,说道:“大乘遗骨炼制出的未成灵丹,还有三颗。此为机密,事关国运,五皇子切不可外传。”
莫道暗自思量,半响,问道:“一个人,能蕴养几颗乘灵丹?”
“五皇子应该知道,破丹成婴需要金丹上有二十五道道痕,这些道痕都是修士对道的理解,或剑道,或刀道。一个乘灵丹上只能铭刻一种道痕,理论上,一个人的丹田大小,可以蕴养两颗乘灵丹,但是,用同一个人的灵气,同时蕴养的乘灵丹,不能铭刻同一种道痕,如此一来,光是修炼,领悟两种道,就已经非常人所能,还要有足够的修炼速度对其灌注灵气,这对修炼资质要求甚高。原本,不止那些孩童蕴养乘灵丹,皇室还一直供养了一批人,他们不修炼,不结丹,专门领悟一种道,然后蕴养乘灵丹,他们一次蕴养一颗,省却了修道的时间,可以专心灌注灵气,可惜……哎。”张之贺摇头叹息。
莫道起身走向张之贺,虽然知道此间无外人,可对于接下来的问题,暴露之后所引发的动荡,致使莫道异常谨慎。
“我父皇和太上皇,还能撑多久?”莫道声音如蚊,俯身在张之贺耳边问道。
张之贺嘴唇颤了颤,同样低声说道:“最多……十余年”
莫道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些省却修道之人,专心灌注灵气,需要多久才能灌满?”
张之贺认真想了想,说道:“记录上,最快的一个人,用了七年时间。”
莫道在院中来回踱步,脸上神情纠结,半响,纠结之色尽褪,脸庞坚定。
“张幕僚,皇家对你,可好?”莫道目光灼灼,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张之贺,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感受到莫道探寻的目光,张之贺沉声说道:“老奴自幼跟着太上皇,可以说,是看着陛下出生,长大的。这么多年,陛下对老奴不薄,甚至不曾有半点苛责。”
点了点头,莫道嘴角翘起,轻声说道:“张幕僚,那群贼人数次潜入皇宫,这表明,皇宫中有内奸,不论是让谁蕴养乘灵丹,都可能被泄露,所以……”
莫道话未说完,但张之贺已经明了。
所以什么?所以要在不让所有人知道的情况下,私下蕴养。可不说那些皇室供养的人,就是让那批孩童蕴养乘灵丹之事,本就为后手,知之者不超五人,可最后也没有保住。
“五皇子,你不会是……是想……”张之贺看着莫道脸上莫名的神色,似是猜到了什么,吓得嘴唇直哆嗦,说话都不利索。
莫道笑盈盈的看着张之贺,点点头,也不说话。
“不可,这,我,你。”张之贺本想拒绝,可是话出口间,其后引发的事情就已经想清,最后无奈发现,这竟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是,如果泄露出去,那么五皇子自身将陷入险地。”张之贺干涩的劝道。
张之贺知道,莫道看着那群孩童被杀,了解前因后果之后,自然知道危险,却依然提出,就代表,莫道不在乎,可张之贺不能不劝。
莫道:“如果父皇驾崩,我又会陷入何种境地?况且,既然那群孩童都不惧艰险,我又如何能退却?”
“老奴……老奴这就去面见陛下。”张之贺见莫道心意已定,只得去征询皇帝的意思。
“慢着,慢着,你坐下。”莫道赶紧拽住张之贺,拉他坐下。
“我说你这个老头,平常挺精明的,现在怎么犯糊涂?”莫道看着张之贺,像是看白痴一样。
“嗯?五皇子何意?”张之贺一脸懵。
莫道慢慢解释道:“你告诉父皇,先不论父皇同意与否,单单是让父皇知道此事,那群人就可能根据父皇的反应,推测出蛛丝马迹,只要有人暗中探查我的身体,就会暴露,而如果派人保护我,那不如直接言明我在蕴养乘灵丹好了。”
“陛下的反应?什么反应?”张之贺脑子真的跟不上了,自己可是天子幕僚,怎么连一个孩童的想法都猜不透?
“我已经到了修炼的年龄,如果蕴养乘灵丹,那么境界将无进步,对外肯定宣扬,是因我资质废材。可在皇宫内,你让父皇如何对我?如你所说,灌注乘灵丹,最快者亦需七载,这七年如何度过?让父皇冷落我七年?这跟父皇重情的性子符合吗?让父皇不断鼓励我,安慰我七年?别闹了,国家那么多大事,有那个时间吗?再说,如何把握这个度?次数来多来少?我们谈些什么?会不会被人看出破绽?与其如此,告诉父皇干嘛?又不是他蕴养乘灵丹。”莫道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张之贺。
“……”
被教育了,被一个六岁孩童教育了。张之贺细细想来,莫道所言,直指要害。
“可是,不告诉陛下的话,你如果不能修炼,那么陛下肯定也会派人,甚至亲自探查,这样,岂不是依然会暴露。并且,初始练气要经受莫大痛苦,直接就以五皇子忍受不住疼痛为由,拖几年不就好了?长公主他们也是十多岁才开始修炼。”张之贺尽力的挽回面子。
“你想啊,如果我能修而不修,那我还是一个风光的皇子,暗中的视线,还会有一些在我身上,可如果我是不能修炼……”
张之贺明白了莫道的意思,藏拙,让暗中的人,不在关注自己。
张之贺:“那五皇子想要如何?”
莫道将张之贺杯中冷却的茶水倒掉,狗腿的又续了一杯温热的,端着茶杯,讨好的说道:“您老喝茶。”
张之贺此刻已经认清了这个小娃娃的性子,无事绝不献殷勤,如此动作,绝对有鬼。
“五皇子,有话直说吧。”张之贺颤颤巍巍接过茶杯,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莫信依然绕着圈子奉承道:“您老虽不算位极人臣,但也算万人之上,一句话决定无数人命运,实力境界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阅历见识更不是我这个晚辈比得了的,我更是听闻父皇夸赞您老,有魄力!胆识过人!”
张之贺越听莫道的话,越感觉不对劲,特别是最后一句,自己是出了名的办事求稳,思虑周全,而正因为如此,遇事总是犹豫不决,想着在三思一下,魄力?胆识?那是什么?
“咕咚。”张之贺口中干涩的要命,灌了一大口茶水。
莫道:“你看,我们先对外宣扬,我无法修炼,再等着父皇探查,之后,等事情尘埃落定,我在引乘灵丹入体,你看如何?”
“就算五皇子你先对外宣扬,等陛下探查不也露馅?你怎么瞒过……”张之贺看着莫道似笑非笑的神情,说话声越来越小。
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莫道的表情,张之贺额头冷汗浮现。
这场对视在张之贺额头冷汗滑落进眼眶时结束。
“不行不行,欺骗圣上,如果是五皇子你来,届时陛下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不仅不会责怪,还会老怀大慰。如果是老奴来,陛下会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对你老怀大慰,然后我会因为欺瞒圣上,置皇嗣于险地,而被扒皮抽筋的。”张之贺心脏狂跳,这个五皇子,真敢啊。
张之贺说是这么说,但并非真的怕被扒皮抽筋,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皇帝,张之贺万死不辞,况且,就算真的做了,不管成败,皇帝都不会杀他。
成了,有功。不成,皇帝时日无多,更要留下他,辅佐新皇。
只要他不是有心反叛,那不论做的事捅了多大篓子,皇帝都会给他兜,因为,张之贺是幕僚,而非臣子。
他是皇帝家里的奴才,不是朝堂上的官员,他做错事,不会有言官跳出来弹劾,只有皇帝自己能指责。
张之贺知道这一层,皇帝信任张之贺,这种默契,让张之贺无比珍惜皇帝的信任。
所以张之贺不愿做出欺瞒皇帝的事情。
“张幕僚这是何话?怎会扒皮抽筋?到时乘灵丹也需要您老偷出来啊。”莫道笑眯眯的落井下石。
“欺瞒圣上,置皇嗣于险地,盗窃国家重宝。这,这,这……”张之贺快哭了,今天就不该来,推脱生病多好。
“张幕僚,今日,我跟你商议之事,你不告诉父皇,你就已经是欺瞒圣上,你告诉父皇,那么你跟我吐露这些,也是愧对父皇对你的信任,除非你现在杀人灭口,不然,这条贼船,你下不去了。”莫道不急,悠哉坐在一边,给自己倒杯茶,静静地等待张之贺的决定。
“五皇子,如果皇上知道了,也会说你是胡闹的。”张之贺呐呐的劝着,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重点不在于我做的事,我用的方法,而是结果,成了,我如何做,都是英明。不成,我如何安排,都是胡闹。”莫道老神在在的说道:“况且,这是救我父皇,太上皇,甚至这个国家,最稳妥的手段。危险,责任,我背,因为我出身皇室,这,是我的选择。”
最后一句话,张之贺只以为是,莫道选择承担这个责任。
天知道莫道说的,是选择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