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盆我都清洗过了。老爷子若有大小便的要求,你们只要将便盆放过去就可以了。”
女人尖叫了起来:“你是看护,如果这些事都让我们来干,那我们还请你干啥?”
男人附和道:“是呀,你至少也得呆到老爷子睡觉了吧。”
姜丽萍惊愕道:“我干了一天的活,时间都这么晚了,难道我就不能回家了吗?”
“不是说你不能回家,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对你的工作更负责任一些。”
“我……我咋不负责了?”姜丽萍都快愤怒了。
“我们当然不能限制你的行动,但希望你在白天尽量少出去,就是出去了也能尽快回来。毕竟你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家里有个病人等着你的看护呢。”男人好像是在和姜丽萍讲着道理,到最后他才抛出他自认是重磅炸弹的理由出来,“老爷子说他几次口渴时喊你,你都不在。”
姜丽萍说她除了出去买菜,从来没有再外出过。男人却一分一秒地给她算她去买菜需要的时间,听得姜丽萍浑身一阵发冷。她明白她跟他们之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他们那种居高临下,自以为对她是施舍的态度让她把自己的争辩又放进了心里。她清楚她的争辩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这天,姜丽萍端着一盆水进到里屋,把水放在地上,过去给老头把窗户打开说:“这天气还热,你这屋里要经常通风,让空气多对流,这样也有利于你的肺。”她转过身拧干毛巾,说,“我来给你擦拭一下身子,这样身子骨就会轻爽些了。”
“你早该替我擦了,现在才想起来。”老头似乎找着了姜丽萍的错,他的小眼睛又灼灼发光。
姜丽萍没理会他,一边替老头擦背,一边说:“一会儿我要出去买菜了,你看你想吃点啥?”
“哎呀,我好长时间没喝过酒了,要不,你给我带瓶酒回来?”
姜丽萍说:“哎,这我可不敢,你这身子,是不能喝酒的。我如果给你买了……秦先生回来是要怪我的。”秦先生就是这家的男主人。
老头生气地说:“他怪你,你害怕,我怪你,你就不怕了?你们乡下人就是势利。”
见姜丽萍要出去,他又嘟囔着:“哼,你不就是想偷个懒嘛。”
姜丽萍愣了愣,没有说啥,出去买菜了。买完菜刚一进门,姜丽萍就听见老头在疯了一样在喊:“姜丽萍,姜丽萍,你死到哪去了。咋喊魂一样也没人哪?”
姜丽萍赶紧放下菜跑进里屋,她立在老头的跟前,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我嗓子都喊哑了你也不答应。我要小便哪。”老头简直怒不可遏,他挥舞着双手喊着。
姜丽萍赶紧把便盆递过去:“我刚跟你说过我买菜去了。”
“买菜要这么长的时间?”
“我拐弯去了一下超市,给你买了一瓶蜂蜜。你常喝着点,这东西养胃,还可以通便。”
老头怀疑地说:“恐怕是你自己想买啥东西吧,顺便给我买回一瓶蜂蜜,好借着这个名出去转转。我告诉你,我儿子请你是来干活的,不是来让你玩儿的。谁说乡下人老实,我看都是贼精贼精的。“
姜丽萍没理老头的茬,说了声还要做饭,就走了出去。
姜丽萍绝对没有想到,她尽心尽力地侍候着老头,老头却对她一点都不满意。这天,她做饭时,听到老头在对他儿子说着什么,情绪听上去很激动,姜丽萍好奇地停下手里的活,轻轻地挪到门口去听。老头像控诉旧社会一样在控诉着她:“这个乡下女人,懒得叫人没法说了。弄这饭菜叫人难以下咽不说,还总要找理由给自己开脱。我一说她,就给我吊着脸,这倒好,花钱请来的保姆,倒要让我看她的脸色。哼,还有啊,她一天到晚地跟我净说些啥要房间多通风、换气,要我多翻身,她还要我给自己多做做按摩。我要能翻身能自己按摩,还能躺在这儿?”
男人轻言细语地说:“爹,她说得也没错嘛,这些你自己不能做,你可以让姜丽萍帮你做呀。她是专门请来护理你的,这是她的职责。”
老头生气地说:“让她来帮我?她净想着要出去,她把这里当成啥了,动不动就找个借口出去逛超市,逛商场,家里也懒得料理。你看,我的屋子每次都是我要求,她才来整理的。我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在干些啥。我昨天还听到外面有男人的声音,我想肯定是她带了野男人到咱们家来了。反正,她也知道你们不在家,我这个瘫子又不能把她怎么样,所以才这样放肆……”
男人很无奈地说:“唉,爹,你别跟这种人生气了。乡下人嘛,跟她生气也不值得。再说了,这三个月里我都换七个保姆了,好与不好,咱们就留下她再看看吧。”
老头越发大声地说:“七个保姆又怎么了?你难道就不能给我找个好一点的保姆来?你图便宜,从哪儿弄来这么一个个又懒又奸的乡下人……”
姜丽萍气得浑身发抖,身子一软,靠在了门上。这时,门开了。男人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姜丽萍,男人的神色有点尴尬,他叫住正要往厨房走去的姜丽萍。
男人对姜丽萍说:“老爷子年龄大,怕孤单,你是我们请来的专门看护,你应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护理老爷子身上,尽量少在外面逗留,我们请了你,就希望你能做好这份工作,不要以为我们都不在家,一个瘫在床上的病人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姜丽萍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把老头的话当真了,她就很认真地对男人说:“秦先生,你是觉得我在偷懒是吧?我没有偷懒过。我从早上一来一直到晚上离开,从来就没有真正歇息过。我每天去买菜,从来没有一次出去超过半个小时的,老爷子说我逛商场、超市就更是不可能了。虽然我从来没有专门护理过病人,但我是十分尽了心的。”
“唉……我也不是说你就是偷奸耍滑的人……但是,你还可以做得更好的,我们出的那一份工资总是不能白出的。”男人说。
姜丽萍冷笑了一下:“秦先生,你告诉我,我咋样才能做得更好?从第三天开始,我每天早上六点钟就从家里出来,到这里是六点四十左右,赶上了给你们一家做早饭。晚上走得最早的一回是七点半。你们说我晚晚地来,早早地走,我都不知道咋样才能再早早地来,晚晚地走了。再说你们老爷子吧,我用我的医务经验来帮助他,他说我卖弄;坐下来和他聊天吧,他说我是为了蹭时间;好,我就边替他整理房间边和他说些趣事呢,他又嫌我干活不专心,没一点敬业精神。我对他笑吧,他说我傻乎乎的;不笑呢,他又认为我是在嫌弃他;温和一点呢,说我在做假。反正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是个老人,又是病人,我倒也不和他计较这些。可是,我凭着我的职责和良心在做事,我是不是在尽心尽力地做事,你们应该看得到。”姜丽萍越说越委屈,声音也就越大,“从到你们家这半个多月来,我女儿就没见过我的面,我走时她还不醒,我回到家时,她已经睡觉了。弄得一家人都没法在一起。我都做到这样了,仍不能让你们满意,你们还觉得我没有尽心,认为我奸滑,我也没办法。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做得更好了。”
老头在里屋听到了,又开始拍床喊道:“你别听她胡说,这样把主家不当一回事的保姆还能留吗?”
姜丽萍冷笑道:“我在你们家是啥待遇我都忍了,你们一口一个乡下人,我也把这些话都吞进肚子了,但是,我还不能让你们满意,你们老爷子还可着劲儿地损我……”
男人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姜丽萍,还真是给你把梯子,你就要上天了?”
老头骂道:“反了,反了,简直是反了,一个下贱的保姆,哪有这样对待主家的?”
姜丽萍气愤地说道:“哼,保姆咋了?保姆也是有尊严的人!凭啥我就得这样让你们一家人糟贱着?我不就在你们家打个工嘛,我凭的是劳动赚钱,一点也不下贱!秦先生,到今天我在你们家刚好半个月,你现在给我算工钱吧,我不干了!”
男人一看姜丽萍这样说,这才急了:“哎……你看,谁还能没个脾气呢?咱们不都好说了嘛?干啥闹了点小矛盾就说不干了呀?”
老头在屋里怒吼着:“让她走!这样个又懒又刁的保姆,我也不要了。”
姜丽萍微微一笑,朝男人伸出手:“还是结账吧。就是你们家再给我加几百块钱的工资,我也不干了!”
61
姜丽萍的第二份工作又没有了,这让陈家明心里很不舒服,他就不明白,怎么别的女人找份工作好歹能干上一段时间,为啥姜丽萍却连一个月也做不到呢?他问姜丽萍到底不干的理由是什么,姜丽萍却倔犟地说:“不干了就不干了,有什么理由!”
于是,陈家明就更认为这问题一定是出在姜丽萍身上,他一副洞悉一切的姿态提醒着她说:“丽萍,你要清楚,这里不是始原,不要以为干啥事都像你在始原似的,大家看你都带着笑脸。在这里凡事都得靠自己。”
姜丽萍的脸就冷了:“陈家明,你啥意思?难道我在外面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尊严了?”
“啥尊严?还不是你自己做事不专心,这山望着那山高,是啥也干不成,还偏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陈家明说。
姜丽萍生气地盯着陈家明说:“我给自己找理由?我……陈家明,你这样看我?这么多年,我姜丽萍在你眼里竟然还是如此不堪?”
陈家明不语,埋着头狠劲地抽着烟。
姜丽萍颤抖着双唇,神色哀怨地看着陈家明,她的心里难受极了。同时,她在心里暗暗想着,自己一定要自食其力,不能叫陈家明小看了她。
姜丽萍是无意间干上这个活的。那天,她带着女儿上街,女儿发现一个推着小车卖熟苞米的小摊,就嚷着要吃苞米。姜丽萍给女儿儿钱,让她自己去买,她在一旁看着,发现买苞米的人生意还挺好的,一会儿的时间,就卖出去了六个。姜丽萍看着想着,忽然眼神一亮:她也要去卖苞米!
说干就干,姜丽萍回到家里就去了农贸市场,批发来苞米,煮熟,装在筐里,用自行车推着到街上去卖了。没想到才第一天就很不错,把所有的苞米都卖出去了。姜丽萍把零钱数了一遍,最后算出赚了七块五毛钱。她高兴极了。
可姜丽萍怎么也没有想到,卖苞米也有不顺心的事。那天在她的自行车旁,围了几个人同时买苞米的,远远地过来几个城管队员,她没注意到附近的小贩们都在奔跑,一个已经跑远的小贩回过头冲着姜丽萍喊了一声:“卖苞米的,城管来了,还不快跑!”
姜丽萍心里一紧,也不管旁边的人,推着车子就要跑,这时,城管队员已经追了上来,猛地将她的车子拽往后一拖。自行车翻在地上,筐里的苞米掉在了地上,一个城管队员上去还用脚踢了一下她的自行车。
姜丽萍首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也不敢说话,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几个城管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但什么也阻挡不了姜丽萍出去卖苞米,虽然城管就像一片时时都会降临的阴影,但她仍然固执地推着那些熟的苞米在街头叫卖。陈家明也不在意,在没有寻找到一份合适工作的时候,姜丽萍卖苞米也不失为一条好的谋生手段,说它好,就因为姜丽萍在这一行中不用受什么气,也不会有太多的委屈。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事实,才真正明白姜丽萍的不易来。
那天,他出去办事,坐在一辆公共汽车上。汽车停站的时候,他看着窗外,忽然就看到卖苞米的姜丽萍。姜丽萍的车子刚好被城管推倒在地上,筐子连带苞米让城管一起扔到了一辆车上。姜丽萍沮丧地站在旁边看着。
陈家明的心里就忽然抽动了起来,他的眼眶里似有东西要喷涌而出。他冲动地站起身来,想下去安慰自己的老婆,可是,汽车开动了。
陈家明回过头,看着站在街头的姜丽萍越来越远了,他的心里酸酸的。
回到单位后,陈家明脑子里一直想着姜丽萍在街头被城管推翻车子愣愣地呆立一旁的情形。还没到下班时间,陈家明看着也没有啥事,就提前回了家。一进家门,见姜丽萍正在包饺子,陈家明心里又酸了一下。
姜丽萍奇怪地看了陈家明一眼:“咦,你今天昨回来的这么早?”
陈家明掩饰地说:“哦,刚好没啥事,我就提前一点回来了。哟,今晚吃饺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