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根一听这话就想起在部队陈家明对他的态度,他生气地说:“算了吧你,上次给他们定亲的事,我做了主,到部队去,家明都不理我了,就差点不认我这个爹呢。这次,说啥我也不作这个主了。再说了,这是结婚,他本人不在,我哪能做这个主呢。”
“那可咋办呢?这样拖着总不是个事呀,丽萍从部队回来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你看她瘦成啥了,我看着她……唉,反正,丽萍现在也是你们的媳妇,亲家,你就忍心看着丽萍这样下去?”
一旁的家明妈也说道:“可不是嘛,我前天到大队去,碰上丽萍,哎呀,她那个瘦,看了都让人心疼。他爹,我看姜支书说的有道理,反正丽萍已经是咱家的媳妇了,办不办的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嘛,家明也不会在意的。”
家明妈的话让姜支书心里有了点底,但他知道最重要的还是要陈德根松口,陈德根不说话,谈啥事也成不了。他冲着家明妈笑了笑,说:“啥姜支书呀,现在咱都是亲家了,就别再叫啥支书支书的了,还是叫亲家吧,这样可不来得亲近点?”他的目光却看着陈德根。
陈德根看了看姜支书,还是没有吭气,姜支书也不再催了,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陈德根的决定,他相信自己是不会输给面前这个人的。
家明妈却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她说:“他爹,家明和丽萍年龄也老大不小了……”
这句话到底让陈德根的心动了,他叹了口气,道:“唉,这事我也急啊,可我们急有啥用?家明他……这样吧,姜支书——亲家,我给家明去封信,问问他的意见,如果他同意,咱就这么办,如果他不同意,那我也就没有办法了,只好等到他有时间回家来再说了。”
年前的时候,陈家明终于来信了,他在信中说,你们怎么办都行,可以不征求我的意见。信上的口气冷淡得好像是别人结婚,与他没一点关系似的。但是,有了他这句话,他的婚事就在年前办了。
酒席散了后,亲戚都走了,冷冷清清的新房里,只有姜丽萍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她的心很酸,别人结婚一待天黑是要被大伙闹洞房的,她以前总觉得闹洞房是件很无聊的事,可是现在,她却盼望着这样的机会,这至少表明,她的婚姻是正常的,她和别人一样,拥有该有的热闹。但现在,所有的人都走了,一个没有新郎的婚礼,闹啥洞房呢?姜丽萍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不合时宜的衣服,虽然依然是簇新的,她的主人却并不愿意穿着她,就让她寂寞的等待中逐渐灰暗和陈旧。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里,到处贴着“喜”字,大红的颜色确实衬托出了一种很浓厚的喜庆气氛,可是她没有喜庆,喜庆像是别人的,别人是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她的婚宴,却把清冷、苦闷和烦躁留给了她,一个没有新郎的新娘。
一想到这里,姜丽萍扑倒在床上,哭了。
过了年,大队改成了村,姜支书果然落选。村里的代销店承包给了个人,姜丽萍失去了这个职业。
丽萍娘一听女儿没事干了,就生气地说:“丽萍,你不要理他们,你爹刚下台,他们就想把你赶出代销店,哪有那么容易?”
姜支书斜了一眼老婆,说:“你知道个啥呀?人家村委会要把代销店承包给个人,也没有说要把丽萍赶出来呀,只是他们的这种承包法,丽萍是没法干了,你想想,承包给江满财那样的混混子,代销店能好得了?其实要是承包给丽萍,说不定还会有些起色。”
姜丽萍撇撇嘴说:“我才不承包呢,代销店的情况我太清楚了,要是公家办着,还可以生存下去,私人经营,非得亏本不可,你们不知道,那些人欠的账都欠老了,我才不背这个烂摊子呢。”
丽萍娘发愁地说:“可是……丽萍,代销店承包给江满财,以后,你……你可咋办呢?”
姜丽萍叹着气说:“哎呀,妈,我要是知道咋办,还会来给你们说嘛。”
姜支书往后面的被子上一靠,问道:“哪你没有问一下陈德根,他是啥意思呢?”
姜丽萍皱着眉头说:“我给他们说了,他们能说出个啥意见来?只是说等等再看呗。我都快愁死了。”
丽萍娘忽然道:“嗳,丽萍,你没有写信问一下家明呀,他在外面见多识广的,总是比他爹有主见。何况,他是你男人,你的事,他不管谁管?你就问他,他部队再忙,也不能不顾家不顾老婆吧。说起来我心里就难受,你说结婚不在家吧,丽萍刚去过部队,这还说得过去,可眼下,自己的老婆要失业了,他连个气都不吭,他这是算啥男人呢……”
姜支书烦躁地打断了老婆:“行了,行了,你别在这扯了,你扯这有啥用呢?要我看呀,干脆开春了,丽萍到部队去一趟,一来呀,和家明商量一下工作的事,二来呢,你们的婚事也办了,家明工作忙不能回来可以理解,你现在可以到部队去看他呀,部队不是有规定夫妻有探亲假嘛。再说了,你们既是夫妻了,就得有个夫妻的样子,总不能老像个陌生人似的,是吧?”
姜丽萍还没来得及说话,丽萍娘就连连赞同:“哎,这倒是个好主意,丽萍,你爹不愧当了十多年支书,还是他会看问题。我看行,就叫丽萍到部队去,这样一来,把家明逼一逼,他就得想出法子呢,说不定,家明在城里还会给丽萍找到一份工作呢。”
姜支书白了老婆一眼:“你懂啥呀?丽萍还没随军呢,哪能找到工作?只有随军以后,人家才管家属的工作安排呢。”
丽萍娘不以为然地说:“那倒不一定,咱没有现在就要正式工作啊,有个临时的就行。听说现在啥行业都放开了,干啥挣的钱都是自己的,丽萍又这么能干,准能找到工作干,这样,他们俩也能在一起过日子,多好啊……”
姜支书打断老婆的话:“给你说不懂,你还真不懂,丽萍没随军以前,部队上有规定不让她常住,怕影响工作,你叫她到哪儿住去?再说了,家明现在只是个排长,你叫他到哪儿给丽萍找工作去?你真以为工作很好找啊?找临时工,谁不想找个临时工?城里等着找临时工的人也一样多着了,凭啥还等着你去找啊?!”
丽萍娘也没招了,她可真的是犯愁了,看着丈夫说:“哪可咋办呢?总不能叫丽萍回家种地吧?她现在好歹也是个军属呢。”
姜支书坐正了身子说:“丽萍种地也是给陈德根家种呢,你操啥心呢。”顿了顿,他又说道,“要叫我说呀,陈德根在家明提干后,他开始人模狗样的,死要面子,在啥地方都想走到别人前面,想显示比别人优越呢,他呀,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媳妇回家种地的!这阵子啊,丽萍心里也烦,就我说的,到部队去住段日子,剩下的事,叫陈德根去想法子吧。想不出法子,让他着急犯愁去!”
“爹,我……”丽萍要说什么话,被姜支书很干脆地打断了:“你啥呀?你就到部队去!现在只能这样了。”
48
陈家明从火车站接上姜丽萍,什么话也不说,带着她就直奔招待所。姜丽萍一看又是招待所,便问道:“家明,还住招待所啊?”
陈家明说:“不住招待所住哪?”
姜丽萍吞吞吐吐地说:“就没有……别的房子住了?”
陈家明说:“再哪有房子住呀,家属院临时来队房子,早就叫刚随军的那些人住上了,只能住招待所了。”
姜丽萍鼓足勇气问:“那你的宿舍呢?”
陈家明却似乎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姜丽萍刚说完这话,他立马就说:“那哪成啊,营房里住个女的,影响多不好啊。就住招待所,其实也挺方便的。”
姜丽萍不好再说什么了。
陈家明把姜丽萍安顿好,就到吃晚饭时间了。他从食堂打来饭和姜丽萍一起吃,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说话,姜丽萍也不说,都埋着头一心一意地吃着。姜丽萍到底沉不住气,她不时地拿眼光瞟一眼陈家明。吃完饭后,姜丽萍把碗筷收拾了,才对陈家明没话找话地说:“公社改乡了,大队也改成村了。”
陈家明不看她,点了点头,耷拉着眼皮说:“我知道。”
姜丽萍吞咽着口水,继续说道:“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咱们家里分了五亩地,有三亩能浇上水,剩下两亩……”
陈家明皱了皱眉,打断她说:“我知道,信上都说过了。”
姜丽萍咬了咬嘴唇,轻声地说:“我……可能不在代销店干了,代销店承包给江满财了,他可能不要我干了……”
陈家明还是没有一点反应,他把手中的烟摁灭了,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你说,我今后该怎么办呢?家里就那点地,收种完了,剩下的时间,我就没啥事了。你说,我……”姜丽萍想要让陈家明给她拿个主意。
陈家明却站了起来:“好了,你坐了一天的车,该休息了。你睡吧,我走了。”说完,他就往门口走。
姜丽萍猛地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他说:“你还要走啊?”
陈家明已经走到门口,他转回头来,淡淡地说:“警卫排就我一个干部,我得回去。”就走出了门。姜丽萍愣在了那里,眼泪呼地涌了出来,她一头扑在床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姜丽萍转辗难眠,她知道陈家明对她的冷淡都是自己造成的,在意识里,她也能接受陈家明对她的冷淡,毕竟,是她用不正常的手段逼迫了他,让他失去了做梁副主任女婿的机会。但心里,她又是无法自如地应对陈家明对她的冷若冰霜,其实她若不采取非常手段,她又如何能得到陈家明呢?如果说她是势利的,那陈家明对她前后的态度难道不也是一种赤裸裸的势利吗?她是现实的,她最初对陈家明的感情是理智的,哪个姑娘不希望嫁个能让爱的,又能使自己过得风光的男人?至于后来,在她的感情重心慢慢偏移向他的时候,他的感情却因为梁莎莎,这个比她强许多倍有良好身世背景的姑娘的出现而要背弃她,她要夺过来本来属于她的东西,她的行为就算是错了,但她也是为了维护她的爱情,难道就真的到了不能叫他原谅的地步吗?姜丽萍这样想着,心乱如麻,她想要是陈家明这一辈都不肯原谅她,她又咋办呢?
姜丽萍在黑暗中忍不住哭泣了起来。她目光痴呆地望着门口,外面,是无边的黑暗,黑暗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覆盖住,她的心也跌入这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早上,一个战士端着饭菜,送到招待所姜丽萍住的房间,说:“嫂子,起来了吗?我是警卫排的,排长去团部开会了,叫我来给你送饭。”
姜丽萍说:“小兄弟,你们排长开多长时间会呀?”
“排长说,可能得开……两天时间。”
“两天啊?啥会呀,这么长时间?”
战士却说:“没关系的,嫂子,这两天的饭由我给你送来。”
姜丽萍强压住脸上的失落表情,冲着战士一笑,说:“那就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