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父子在王痞子嘲笑的声音和目光中匆匆离去。王玫瑰在刘家大院前走来走去，一个人做着游戏。王痞子坐在地上，渴盼刘少爷出现。等了一阵，他知道他的等待是徒劳的。王痞子走到门边，耳朵贴近大门静听里面的动静。后来他就拍响了大门。管家打开一条缝，说，王老板你来了？王痞子说，刘少爷在家吗？管家说，你打听他干什么？他是军人，他怎么可能在家？王痞子退了出来。大门便关闭了。
14
太阳非常温暖，坐在深宅大院前晒太阳使人精神振奋，心里充满抒情之气。王痞子没有离开的意思，王玫瑰正玩得欢快也没有走的意思。王痞子想王玫瑰对这里非常适应，这便是好命。王痞子将王玫瑰叫到身边，指着刘家大门说，以后这门也是你的。王玫瑰听不懂王痞子在说什么，她以为王痞子叫她到门边去。王玫瑰去到门边，她转过身来，顽皮地用屁股撞击大门。大门虽然发出一点沉闷的声音，但它纹丝不动。
不久，大门吱呀开了，拉着刘光顶刘老爷的车子走出大门。刘老爷看到了王玫瑰和王痞子，他叫人力车停下。刘老爷说，王老板这是你女儿？她如果想进屋去玩就让她进去吧。王痞子说，她是我女儿，我不敢叫她到你大宅里玩。刘老板说，玩玩不碍事，让她进去。王痞子想起身上带着旱烟，便给刘老板递了一小撮。刘老板是个烟鬼，他接了那黄澄澄的烟丝友好地下车，与王痞子站在一起。后来他们到一边蹲下来，专心抽烟和进行无主题对话。王痞子说，田老板是个胆小鬼。他说我就要去做鬼了，我在刘家面前怎么会做鬼呢？刘老板说，你说的话我不明白。你这烟丝从哪弄的，味道很不错。王痞子说，向一个过路烟贩子买的，手头还有点，回头给老爷送来。刘老爷笑着谢绝。王痞子说，我女儿长得如何？刘老爷说，与二妞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简直就是仙女。他们的目光转向人力车，看到王玫瑰往上爬，车夫不知所措。刘老爷对车夫说抱她上去，拉她一圈。
车夫拉着王玫瑰朝大街上小跑而去。
刘老爷随意问了问王痞子经营豆腐的情况，变得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刘光顶也许有急事，也许对自己的过分热情后悔了。有钱人心理都是怪怪的，不管是在什么朝代。从有钱人眼里你时常能看到他们的功利看到他们对你轻视和忽略的目光。王痞子看不出这些，王痞子是个叫人生厌的小市民。
车夫将王玫瑰拉了回来，他满头大汗，看来他尽心尽意。王玫瑰在车内雀跃，王痞子对车夫说，再拉她一圈。车夫望刘光顶一眼，刘光顶没表什么态。车夫急忙弯下腰拉车。王痞子得到楼梯就想爬楼，自以为幸福地躺在刘光顶的臂弯里，得寸进尺也不为过，没想刘老爷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从刘家大门里出来一个家丁。他身材高大，昂首阔步，嘴里还叼着一只小烟杆。他走到王痞子身边，说，哪来的？在这里干什么？王痞子说，我是豆腐坊的王老板。家丁说，什么王老板伍老板，先吃我的大脚板。家丁一定是个打手，他的脚非常有力，王痞子被他踢出了好几米。家丁说，滚得远远的，以后不要再让我在这里看到你。
王玫瑰还没有被拉回来，王痞子忧伤的眼神穿过大街。在心悸的等待中王痞子数次偷看刘家那扇大门，现在他终于摆正了自己与刘家的位置。在刘家眼里王痞子永远只是一只野画眉，高兴的时候他就逗你玩，不高兴时他会一枪毙了你拿你下酒。
在最后抱着王玫瑰回豆腐坊的路上，王痞子调子低多了。他低着头走路，一只手掌最大限度地遮挡王玫瑰的脸。他逃离人群逃离在刘宅前发生的事实。
过了数日，王痞子心情逐渐好起来。他想不管刘家对他如何，一如既往地过得去也罢，对他欺凌也罢，刘少爷对王痞子一家是有救命之恩的，光凭这点他王痞子也应该低声下气，甘为刘家做牛做马。他答应过给刘少爷生个小老婆，现如今生下来了，而且美若天仙，王痞子就必须好好地培养，绝不可做对不起刘少爷的事。
又过了两天，是王玫瑰的一周岁生日。王痞子大操大办，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请了来。但是快要开席时，豆腐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是一片瓦，一个是香精坊的田老板。他们俩进来的时间不一样，目的不一样。一片瓦进屋前放了一挂鞭炮。王痞子以为有贵客来，急忙出来迎接。一片瓦的脑袋在硝烟里起伏沉浮，王痞子明白了放鞭炮的人是一片瓦。王痞子走过去扯住一片瓦的耳朵，说，我还没有死，你放鞭炮干什么？一片瓦说，快放开你的手，我的耳朵要离开我的脑袋了，你这狗娘养的。王痞子手上的力用得更大，现在王痞子才发现一片瓦的耳朵其实挺长的，他与一片瓦一起长大却还是第一次发现一片瓦是长耳朵。王痞子说，你的耳朵太长了，扯掉一半才是最正常的耳朵。一片瓦哇哇大叫，但是前来看热闹的仍旧看着热闹，在硝烟中寻找散鞭炮的小孩仍旧忙碌着。一片瓦双手紧紧抓住王痞子扯他耳朵的手，身子尽可能地靠向王痞子。一片瓦的这一招十分奏效，他感到耳朵好受多了，思维也开始清晰起来。一片瓦说，你还没有死，这个我知道，但王玫瑰生日我也知道。你看到我手里的贺礼了吗？王痞子的手自然地松开来，说我没邀请，你就不应该来。但是来了我是非常欢迎的。
一片瓦揉着耳朵听着王痞子说话时，田老板来到。田老板面对王痞子深深鞠了一躬，说，恭喜王府千金生日。王痞子笑呵呵对田老板作揖，邀他进屋。一片瓦说，田老板的耳朵比我短，但他的头发比我长，你不揪他的耳朵至少应该揪他的头发。王痞子说，他会说好听的话，所以我不揪他。
王痞子为周岁千金过生日破了很大的例。玫瑰镇人从来不为小孩过生日，女儿就是大了也不会帮你过生日。王痞子的反叛行为使玫瑰镇人感到吃惊。招妹唤妹也从街上人的议论声里感到吃惊了，他俩年纪虽小，但他们在这一年中学会了比较。据玫瑰镇百岁老人回忆，那天王痞子一共摆了五大桌，每桌按规矩十二人计，一共六十人。玫瑰镇人至今还保持着每桌安排十二人的规矩，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按每桌两只鸡计，五大桌一共十只鸡，每只鸡两个大鸡腿，一共就有二十个鸡腿。开席前，王痞子交待厨师把所有的大鸡腿夹出来放在一个大碗里。装鸡腿的海碗搁在王痞子身边，寿星王玫瑰坐在王痞子身边。他想招妹唤妹如果今天能从这里搞走一只鸡腿，他就给他们俩当儿子。
席间，田老板当众给了王玫瑰另一个礼物。这是一瓶玫瑰香水，从瓶子的造型看，一定是精品中的精品。王玫瑰接过小瓶香水，呵呵笑着，最后她放弃了鸡腿，而把香水塞进嘴里。香水的密封性很好，它没有散发出一点香味，也没有倒出来进入她的口里。客人们都说王玫瑰是个富贵命，她配用香水。田老板说，将来我的香精产业还要扩大，我想成为一个大资本家。王玫瑰做我家媳妇一点不亏。客人们吃着王痞子的饭就都为他讲话。他们说，田老板你儿子长得不行，将来能不能成为资本家还不一定，所以你儿子不配做王玫瑰的夫君。王痞子说，田家儿子的确没有这个命，王玫瑰早已名花有主。来，为了王玫瑰将来的荣华富贵，我敬大家一杯。
频频举杯后，先后有两个人醉倒了。一个是一片瓦，一个是田老板。他们长相不一，性格不一，但今天同样有着一颗伤痛的心。一片瓦的悲痛从他第一次为豆腐坊修房时走来，他积压的委曲形成一个庞大的气体，今天的酒精把它点燃了。田老板的悲痛是他的愿望再一次失败，在众人面前丢丑。他们借酒浇愁，最后把自己灌醉。他们开始刁难王痞子，把酒泼在王痞子身上。田老板说，你答应也行不答应也行，今天我要把她抱走。田老板跌跌撞撞，朝目标扑去。一片瓦说，我也要行动了。他的目标是二妞。
王玫瑰被王痞子和客人们支开，田老板抱着的是同样跌跌撞撞的一片瓦。两人已不知道对方是谁，以为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目标。他们先是用力推拽对方，无能为力后怒从心头起，他们打对方的巴掌，把呕吐物喷到对方的身上。
二妞说，把他们抬出去。伙计和几个力大一点的客人合力把他们抬到密西河边，他们说洗个冷水澡酒就醒了。他们剥光一片瓦和田老板的衣服，浸入河水里。伙计大叫，一片瓦和田老板掉河里了，他们就快没命了。喊声一落，河边充满了快乐的笑声。一片瓦和田老板不多久真的清醒过来。正确的解释可能不是因为他俩泡了水，而是受了惊吓，所以他俩就清醒了。他俩清醒过来的第二个惊吓是发现自己赤身裸体。
田老板和一片瓦明白怎么回事后，就乖乖地往家走，他们知道如果再去闹事，伙计和客人们还会把他俩抬到河边剥光衣服。传说最近密西河里有一种石鸡鱼，嘴像石头一样硬像鸡嘴一样尖，而且它们喜欢啄人的肉体，喜欢啄人体突出的部分。
酒桌上安静多了。来客们平和地吃肉喝酒。王玫瑰又回到了王痞子和二十个大鸡腿旁边。王痞子说，玫瑰，你是吃鸡腿还是玩香水？王痞子递给王玫瑰一只鸡腿。王玫瑰接过鸡腿，把香水抛了出去。香水瓶砸在石头上，碎了。香气溢满整个屋子。这种浓香叫人透不过气来。王痞子说，碎了好，狗屁东西，以后长大了你用上海的用洋鬼子的。
招妹唤妹与二妞坐在编外席上，他们的桌上有鸡肉，但没有一只鸡腿，就连小腿也没有。招妹唤妹的注意力不断地飘到王玫瑰那边，他们最大的希望是能吃上一只肥鸡腿。有两次他们甚至脱离饭桌接近王玫瑰身边那碗鸡腿。他们俩的眼睛像一只手抓住一两只肥鸡腿往自己碗里放。他们还希望王痞子马上离开饭桌，甚至倒下去。他们太需要吃肥鸡腿了。但是王痞子像大户人家门前稳稳坐着的大狮子一样一动不动。不幸的是招妹唤妹两次都让王痞子发现并驱逐。
那些肥鸡腿最后王痞子是如何处理的，招妹和唤妹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连舔都没舔过一下。傍晚到来时，招妹和唤妹手拉手结伴满屋子寻找。这时客人们全部散去，王痞子也躺在床上睡觉，招妹和唤妹有充分的时间和信心寻找肥鸡腿。但是他们没找到。除了王痞子睡的那间房，其他屋子招妹和唤妹已找过两遍。他们想肥鸡腿可能就在那间屋子里了。他俩再次悄悄进入。王玫瑰坐在床上玩弄葫芦，她的腰被王痞子右手揽着，她对两个哥哥的进出指手画脚，嘴里还发出警告声。招妹唤妹不理她，继续他们的找寻。但是他们还是一无所获。招妹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抽打王痞子的脚。王痞子脚往回缩。王痞子还没醒，招妹又抽打了一回。王玫瑰指着招妹，大哭，叫着爹爹。王痞子醒来了，他看到两个身影从眼前晃过。王痞子爬起来，对王玫瑰说，刚才那俩人是你哥？王玫瑰点头。王痞子移动双脚时感到了一种疼痛。他立即展开联想，他猜想到了招妹唤妹刚才使坏来着。
王痞子追到街上才将招妹擒获。王痞子边揍招妹边将招妹拉回家。招妹说，你把肥鸡腿藏到哪里了？王痞子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找肥鸡腿。招妹说，你把肥鸡腿藏哪里了？王痞子说，我给狗吃都不会给你吃！招妹被拖回家后，唤妹也出现了。王痞子将招妹绑在柱子上，让唤妹和王玫瑰当他的面啃吃鸡腿。招妹全身挣扎，嘴里哇哇乱叫。他叫喊说，我要吃鸡腿。唤妹，快往我的嘴里塞鸡腿。唤妹手中的鸡腿晃了晃，但迫于王痞子的淫威，鸡腿又重新回到他自己的嘴里。王痞子说，要吃鸡腿还不容易？他拿来一只鸡腿，伸向招妹的嘴。招妹信以为真地咬过去，却咬了一个空。王痞子反复耍弄招妹数次。招妹歇斯底里地说，王痞子我要杀了你。
数天之后，玫瑰镇显得比较平静。但豆腐坊却显出节日的气氛。这个节在玫瑰镇也只有王痞子一家过。这是一个豆腐节。做豆腐也如同木匠石匠一样，它是一个行当，它也有师傅帮带，也要叩拜师傅。这个节日里，最大的活动就是祭拜祖师和豆腐神。与往年一样，一大早王痞子就上街买回一只鸭子，盛好一大盆水。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祭拜豆腐神的鸭子不能见血，就是说不能宰杀，要用活活淹死的熟鸭肉。王痞子杀鸭时，招妹与唤妹的游戏停了下来，他们觉得王痞子的做法十分有趣。往年招妹也见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有趣。王痞子一手抓牢鸭子的翅膀，一手紧握鸭头塞入深水中。鸭子拼命挣扎，但鸭子的力量远不如王痞子的力量。鸭子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最后一动不动。
招妹看得惊心动魄而富于刺激。
这天傍晚，王痞子又把王玫瑰丢在家里了。
富人区引进了篮球，王痞子非常喜欢看。十个人争抢一个球，本身就很有意思。他有时抱着王玫瑰去，有时为了赶时间，他会把王玫瑰丢在家里。
招妹把一只水缸端到远离二妞和伙计的地方，他在运水时叫来唤妹。最后他叫来了王玫瑰。招妹在水缸里投入一粒彩石，他先是把头浸进去，抬头后说，我看到里面的彩石了。他叫唤妹也仿照。最后轮到王玫瑰。王玫瑰觉得有趣，头也浸入水中。招妹立即按住王玫瑰的头。王玫瑰开始像王痞子手下的鸭子挣扎了。唤妹说，放开她。招妹说，不，她吃掉了我们多少鸡腿鸭腿，我们为什么要放开她？只有她像鸭子一样死了我们才有鸡腿吃。招妹使的劲更大，王玫瑰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唤妹用头顶撞着招妹，好几次才把招妹顶开。
唤妹的行动太晚了。
唤妹跑过去叫来二妞和伙计，但是已经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