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媒婆来到豆腐坊，媒婆两手空空，她的腰带是用稻草做成的，这一点与当年风光一时的田老板一样。媒婆说，那钱我收下了，就算借吧，等有了钱我就还你。王痞子说，听你口气就没戏了？媒婆说，我跑遍了镇子，没找到合适的。你回二妞老家去找吧，那里有很多美丽的姑娘，二妞云芳不都很俊俏吗？俊俏姑娘生出的儿女才俊俏。王痞子说，快过年了，路那么远，恐怕来不及了。而且那里的女人命贱，他们不能为我生女儿。
媒婆说，你要她生女儿干什么？
二妞为媒婆端来热茶，坐下来与媒婆闲聊。两个女人的话就偏离了正题，她们说着一些女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两人说得很投机，也许两个女人内心里都太寂寞了，需要向人倾吐。二妞留媒婆吃了饭，告辞前媒婆悄悄问二妞，王痞子要讨小，你同意吗？二妞叹一口气说，随他去吧。
人怕吃饭树怕施肥，吃了人家的饭媒婆心中便多了一份责任。
十天之后，媒婆把一个姑娘带到了豆腐坊。相貌上姑娘无法与二妞年轻时比，也不能与云芳比，但是姑娘身上透着一股青春之气，这是二妞无法比的。到了一定年龄的男人眼里只要是年轻的女人都是漂亮的。王痞子暗自算了算。如果明年秋天生个女儿，十六岁后嫁给刘少爷，那时刘少爷接近六十了，即使女儿不漂亮他也会满心欢喜的。王痞子当场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媒婆走后，王痞子便寻思着整理豆腐坊，择个良辰吉日把姑娘娶回家。王痞子把王玫瑰任命为后勤总管。这个冰天雪地的日子，招妹仍然在百货小店里做木工活。他偶尔也下河里去抓鱼。现在抓鱼是他的业余爱好，好比写作是你的业余爱好。业余爱好能带给人真正的快乐。王痞子去找他。招妹穿得较少，但他一点不怕冷。做工的人都不怕冷。王痞子进去后发现空柜台上搁着一壶酒，王痞子还从来没见过饮着酒做活的木匠。王痞子说，家里有温酒，家里有大事要等着你做。我要做一张大床，做一个衣柜，有困难吗？
招妹抓过酒壶喝了一大口，说，你要这些干什么？我没空帮你做这些。王痞子说，我要讨老婆了，爹讨老婆你都不帮？招妹说，你讨老婆关我什么事？
王痞子要把基本落实的事告诉田老板。他想一片瓦死了，他就只剩田老板这么一个可以说内心话的朋友了，他的快乐应该让田老板分享。
田老板在屋子里，他的屋子与室外一样寒冷。王痞子什么也没说便退出来，回到招妹的工作地。王痞子把一包木屑和招妹的那壶酒弄到田老板的家。王痞子在来回走动背木屑的过程中，感到很吃力。他在田老板面前大喘粗气。王痞子生起了火，尽管风从那些破墙里灌进来，但屋子还是暖和了许多。王痞子把酒壶放在火边烤着说，我要讨小老婆了，你为我高兴吧。田老板脸上并无表情。酒热后，王痞子倒成两碗，说，喝吧，喝了酒你就会为我高兴和自豪了。田老板喝了一口，说，就凭你走路喘大气的样子还想讨小老婆？现在我已经喝掉一大口了，可我还是高兴不起来，如果你去炮楼里把日本女汉奸强奸了我就会高兴，我还会给你跳爷爷教给的他老家人狂喜时的舞蹈。王痞子说，我在鬼子军营里被研究时便想过此事，但我干不了。唤妹在打鬼子，他一定替我强奸那日本汉奸的，可能不止一次。父子是一家，他强奸了就等于我强奸了，你难道还高兴不起来？
火时而高蹿，时而低伏，王痞子和田老板红光满面。但是他们再没有了以前酒后的粗声粗气，他们口气平和，轻轻地说话，即使争论也显得有气无力。
那壶酒被他们喝得精光。王痞子把酒壶拴在裤腰带上往家里走去。空酒壶在他变形的步伐中晃来晃去。经过招妹工作地时，门已经关上了。想到招妹可能回去帮他做床了，王痞子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王痞子预想不到，招妹关门不为别的，只想夺回那壶酒。因为他判断失误，所以让王痞子喝了个精光。这时招妹正守在豆腐坊大门上，手持一根木棍。王痞子摇摇晃晃地回来时，他冲上来扯掉拴在王痞子腰间的酒壶，说，我打破你的脑袋。王痞子的酒这下让他豪气起来，他说，世上只有老子打儿子！王痞子的右拳带着身子向招妹劈过去，他劈了个空，招妹轻轻一拨王痞子就倾跌在地。
王痞子前额受伤，血滴在天井里的雪地上。王痞子无力与招妹对抗，他说，我早该掐死你，我早该在十几年前就掐死你。招妹若无其事拿着酒壶外出打酒，回来后自己下厨做了煎鸡蛋炒了一碗干鱼，喝上了。王痞子躺在床上，他全身乏力。他说，遭雷打的招妹，你怎么可以把爹打伤，你不知道爹就要讨老婆了吗？
43
良辰吉日定在腊月二十四，豆腐坊婚礼准备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干着这些事情的只有王玫瑰，王玫瑰认真负责。玫瑰镇上设有红白喜事的帮助组织，这样的组织与媒婆一样因了鬼子的到来在镇里消失了两三年，这个寒冷的冬季又恢复了。镇上的帮忙组织大约有三家，他们的名称叫的都不一样。王玫瑰请来帮忙的叫"帮忙社"。帮忙社的人很有帮忙经验，他们的经验没有被鬼子的枪炮和屠杀吓跑。而且重新开张，他们也想打出自己的名声。王痞子婚礼准备工作做得快而扎实。
王痞子把一些礼物带到媒婆家。在这里他意外地见到了未婚小老婆。小老婆坐在木柱边的小板凳上，她的脸上荡着春风。王痞子已经做过几次梦了，他特别想见到小老婆。他甚至担心小老婆被调了包。在那个掀头巾认夫妻的时代，调包的事很容易做到。小老婆见到王痞子便走到房里躲藏，小老婆很遵守镇里老辈人规定的不成文的规矩。王痞子说，看见了，你躲也没用，辫子剪掉快三十年了，有些规矩是可以打破的。王痞子的话不起作用，小老婆还是到房里躲了起来。房间与正堂只有木壁相隔，窗户是木窗，中间雕龙画凤。光看这房，你就可以想像媒婆家当年的风光了。王痞子与小老婆隔窗说话。
王痞子说，我认得你，你认得我吗？
小老婆说，认得，你是我的夫。
王痞子说，你能为我生女儿吗？
小老婆说，能，我一口气要为你生十个八个。
王痞子说，那是以后的事，只要为我生个女儿，以后就顺其自然。你认为我能弄出个女儿来吗？
小老婆说，能，一定能。
听到说话声，媒婆一家从厨房出来。厨房的封闭性好，待在里面比屋子任何一个地方都暖和。大家坐下来，主题还是婚事。王痞子把豆腐坊的准备情况向媒婆作了汇报。他的声音提得很高，肚皮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也在所不辞。他相信他的汇报小老婆一定听到了，她一定乐开了花。王痞子很想看到小老婆的笑容，那次她对他露出过羞涩的笑，她的笑很迷人，她还有一双活泼调皮的眼睛。王痞子建议把小老婆从房里请出来。媒婆答应了。
小老婆的表情令王痞子迷醉，无论是二妞还是云芳，都缺乏这种灵动的挑逗。王痞子心里说，小老婆很俊，一个姑娘俊不俊不能只看长相，还要看她会不会撒娇调情，没人喜欢冷美人。小老婆与王痞子媒婆同坐，一举一动很有教养，王痞子满心欢喜。闲聊中王痞子询问小老婆的家庭情况。小老婆一一作答，小老婆回答得简洁干脆。让人知道又让人不甚明了。王痞子说，从前我也有个小老婆，但是死了，她怀着我女儿的时候就遭了难。她叫云芳，云芳长得不错，但是她好吃懒做，与大老婆关系处理得一点不好，尊重我的大老婆，你做得到吗？小老婆细声细语地说，我要做你忠实的奴仆，永远团结你的大老婆。王痞子点头称赞。
接下来发生的事，谁也没有料到，就是王痞子也没有预料到。王痞子突然说，小老婆，我要带你去逛街。
户外雪花飘飘，寒冷的空气缓缓移动。小老婆随王痞子来到街上，来到百货商店。王痞子说，我要给你买几块花布，你把花布做成衣服，二十四日你嫁过来时就穿上它。在这里王痞子遇见了许多认识他的镇上人，他们对王痞子的行为不屑一顾。王痞子主动走近他们，说，这是我小老婆。对方浅浅地笑笑，走开去。王痞子心里说，他们都患了红眼病，自己讨不了小老婆就嫉妒别人讨小老婆。百货商店里生意比较冷清，王痞子和小老婆的身影就很显眼地摆在那儿。有几个男人从他们身边走来走去，发出挑战的眼神和动作。这些挑战者试图想引起小老婆的注意，让小老婆后悔自己的选择。对于挑战者的挑战，小老婆置之不理，她甚至勾住了王痞子的胳膊。小老婆的行为使人想起在街上行走的日本女人和镇上富家小姐，这两类女人喜欢挽着男人的手臂行走。王痞子得意万分，他说，我讨你做小老婆真是没错。
爽爽的精神使王痞子不断地战胜了寒冷的袭击，他一口气把小老婆带到了田老板那里。田老板对王痞子的到来不感兴趣，田老板的眼睛总是闭着。王痞子说，睁开你的眼多看几眼我的小老婆。你也像他们一样嫉妒我吗？田老板站起来走出他的破屋子。王痞子说，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田老板穷得放不出一个屁还高昂起他那丑陋的头。除了屋角有一丁点柴，王痞子在田老板的屋里再也找不出多余的东西来。王痞子说，这么坐着会很冷。小老婆说，你需要休息，刚才走着时我听到你的喘息声很粗。屋子不暖和，床上也不暖和吗？王痞子和小老婆走进田老板的卧室。风从没有封住的窗户外和墙缝里刮进来，一床破被子蜷缩在床的中间，王痞子一摸又冰又硬。王痞子说，怎么办？小老婆说，就这么办吧。
他们和衣躺下，小老婆开始抚摸他的耳朵。她的动作轻轻的也非常有规律有节奏。王痞子闭上眼睛，不觉间一只舌头伸进了嘴里。这只舌头柔软无比。王痞子说，好，真好。
田老板不想见到小人得志的王痞子，他出了门向镇中心走去。不经意间他来到招妹的木工房。招妹一边喝酒一边做扁担。田老板看到了那张临时的床，他说，你住这里？招妹说，我搬出来了，这里住着最好。田老板说，你爹要讨小老婆了，你为什么还在做扁担，不为你爹做家具？招妹把酒壶递给田老板，说，你也喝一口，天太冷，你喝一口心里就暖和多了。田老板说，我不喝，喝上瘾了会很难受，我不是当年的那个田老板了，我没有钱，喝不起酒。我想告诉你，你爹在我家里，他带着他的小老婆。招妹自己对着酒壶喝了一口，说，你坐在火塘边烤火吧，如果嫌冷，这里有木屑，你可以把它们丢到火上。
他俩断断续续地说话，他们最后说到了鬼子。招妹说，鬼子有什么了不起，他敢进我的木工房来我就砍掉他的脑袋。田老板说，你和唤妹一样勇敢。招妹说，唤妹狗屁也不行，他除了偷我的几支枪，什么也不行。他杀鬼子有我多吗？招妹话说开了，他曾经的英雄壮举风起云涌。他微微有些激动地向田老板讲述他杀鬼子的过程。但是良久招妹回头注视田老板时，发现田老板睡着了。招妹怒从天降，他舀来一瓢水向渐渐小去的火浇去。冷水在与烈火的战斗中发出刺耳的声响，一股股"硝烟"升腾而起。"硝烟"带着灰尘扑向田老板。田老板惊醒了，他说，你熄火了，你要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