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整个玫瑰镇死一般静。汉奸被肢解的尸体被他装在一个麻袋里。他的目标是密西河。他想只有密西河才会接纳这个汉奸。在静夜里与巡逻鬼子斗智斗勇，招妹想一定很刺激。可是他却很顺利地到达了密西河岸，那时他已经很不耐烦了，于是很不负责任地将尸体抛下河道。枪声响起，有远的也有近的。招妹觉得还是逃命要紧，因此取消了去沙滩上取枪的念头。
32
大年夜招妹没有烧香也没给祖先供酒。他的餐桌上只有鱼没有鸡，鱼是他下河抓的，上午他冒着严寒下河抓鱼时，谁也没去管他。日本鬼子似乎对发生在密西河边的事淡忘了。汉奸的尸首已经不见，移走汉奸尸首的只有鬼子，玫瑰镇人谁有这个闲心去移走汉奸的尸首？乡亲们正忙于过春节，他们强作欢笑，努力地做出喜庆的样子。这几天日本鬼子平和多了，据招妹所知，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杀人了。就是汉奸被杀他们也没再抓人去枪毙。对于鬼子他永远也理解不了，就像他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大老远来杀中国人一样。密西河边空无一人，河面上的大小船只也都全部不见。招妹抓到好几条鱼，鱼儿在远离河水的地方蹦跳。招妹去到埋枪的沙滩边，他不能判断枪是否被取走。他想如果枪还在，他把它们刨出来，把它们背在肩上会是一种什么情景？他设想了好几种情景，但是他最终没有去刨。
豆腐坊里冷冷清清，招妹却不觉得。他不去想爹和娘，只是稍稍想了想王玫瑰。一个人的屋子非常自由，虽然不是一个人的城市，但他也满足了。他想如果是一个人的城市，最多只能背回一些粮和油，但绝不可能杀人。没有人可杀。现在他杀人了，杀了五个该杀的人。他在喝着酒回忆一个人的日子后，说杀人有什么了不起。
玫瑰镇上鞭炮声一阵接过一阵，鬼子并不干涉。鬼子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也希望有人来帮着驱鬼魂。鞭炮声从午后一直到晚上。招妹也放了，他放鞭炮就是为了好玩，在他眼里放鞭炮除了好玩就没别的意义了。他把那挂鞭炮分成两下，一半用来一次性放，一半他拆开来，一个个地放。鞭炮声到午夜时分接达到高潮，可是招妹没有连发鞭炮了，他只有散于一地的一个个鞭炮，它们再多也形成不了强势。他从墙脚取出枪来，朝天空鸣放。但是枪声被如潮的鞭炮声压得喘不过气。招妹说，奶奶的!
招妹走到密西河边，他借助鞭炮的火光找到了那块沙滩。
枪还在。
招妹连放几枪。玫瑰镇人全都沉浸在鞭炮声中，他们分辨不出招妹的枪声。鬼子也没有分辨出来。鬼子料想不到"凶手"正扛着他们的枪向人示威。招妹回到豆腐坊。一路上没一个人注意。事实上谁注意了他都不怕，他手头有枪。他手头有一把自动步枪。
唤妹也突然回到了豆腐坊。
招妹说，爹和娘呢，王玫瑰呢？唤妹说，不知道。招妹说不知道你回来干什么？我锅里还有鱼，如果不是过年，我一块也不让你吃。唤妹说，说得对，如果不是过年，你请我我也不会吃。招妹拿来了酒，热好了菜，说，过年了，我们兄弟一起喝。
门响了一下，唤妹迎进了好几个人。招妹说，我这里不是旅馆，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唤妹说，闭上你的乌鸦嘴，他们是抗日英雄。招妹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英雄，到我家里来过年他妈的就是狗熊。唤妹说，你还有更多的肉菜吗？
招妹贡献出了他的干鱼和腊肉。
吃喝的时候，招妹说，你们说是英雄，你们杀了几个人？
唤妹说，英雄不一定要杀人，很多方面都可以造成英雄。比如搞情报，搞后勤等等。
招妹说，就是说你们没杀过人？
唤妹说，没有。但我们间接地杀鬼子了。
招妹哈哈大笑，说一个人连杀五个人算不算英雄？
唤妹说，那要看你杀的是什么人，这些人重不重要。
招妹说，当然是日本人，还有帮日本人做事的中国人。
唤妹说，这也不一定是英雄。
招妹从房里摸出那支自动步枪，说，看清楚了，这是什么，这叫不叫英雄！唤妹他们停下嘴来离开餐桌，吃惊地说，你是怎么得到的？招妹说，我杀了他们。你们玩过吗？唤妹和他的战友们摇头。招妹说，我是英雄吗？唤妹说，还是那句话，看你杀的是什么人，这人重不重要，对抗日有没有真正的帮助。招妹说了杀人的情况。唤妹说，这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你运气好而已，日本人到我身边来，我照样也能杀。
招妹说，街上一定有日本人，你们都去杀一个给我看看。
吃过饭，他们上了街。招妹留在屋里，他不屑与他们同路。招妹困了，他要好好地睡一觉。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街上的鞭炮还在鸣叫着。唤妹一行人不知去向。招妹想起自己的枪时就到处找枪，可是枪全不见了。
枪被唤妹他们拿走了。唤妹已参加了抗日游击队，他和他的队员们最缺的就是枪。当然昨晚他们潜入玫瑰镇不是为了搞枪，只是来打探鬼子的情况，让他们的部队抓住机会弄几条枪。在街上时他们也想过搞几条枪。唤妹说，招妹那个大老粗都能搞到枪，我们为什么不能？但是他们就是搞不到。他们也许太聪明，聪明人考虑问题总是要深远一些的，他们会保存实力，不会盲干。再说豆腐坊里有枪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盲目冒险？他们打听了一些消息后回到豆腐坊决定做招妹的思想工作，让他把枪交出来。回到豆腐坊，招妹鼾声震天，他们相视而笑，枪就被他们拿走了。
招妹在豆腐坊里团团转，他使劲扯着头发，拍打自己的胸口。他说，我操你们奶奶，吃我的鱼吃我的腊肉，还拿走我的枪，我操你们奶奶！
年初一的街上人来人往，鬼子也没少来凑热闹。鞭炮声零星地响着，鬼子相信这中间不会夹杂枪的声音，玫瑰镇人鸟铳都被缴光了。游击队员或其他抗日组织更不会在初一的上午开枪。鬼子随心所欲地逛着。招妹与一股鬼子不期而遇。招妹说，我的枪没了。他用的是玫瑰镇话，后来他改用玫瑰"普通话"。这话是跟汉奸学的，他与汉奸接触时间不多，但他认为学到了他的基本发音。他说，我的枪没有了，真的。枪被唤妹他们拿走了，事情就发生在凌晨。鬼子听不懂玫瑰镇话，也听不懂"普通话"。他们的脑袋左右晃着，咿咿呀呀议论。听懂招妹话的玫瑰镇人纷纷逃离。鬼子猜想一定有大事，他们把招妹抓了起来。
汉奸死掉了，小田光一暂时还没有找到汉奸翻译，他们与招妹无法交流。招妹说，我的枪没有了，请再给我几支。招妹指着鬼子手中的枪，说，就是它们，给我好吗？
自作聪明的鬼子以为招妹知道了被害鬼子以其枪的下落是来报信的，就用长刀指着前面要他带路。招妹也没明白鬼子的意思，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鬼子绝不是叫他去他们的武器库里取枪。招妹边想边走着，他把鬼子带到了密西河边，他说杀人的机会还没有到，现在他不可能一个人搞掉十几个鬼子。招妹捡起一块石头抛向河中，石头在水面漂走。鬼子哇哇说话，他们分析人过岸了。招妹还带他们到曾经藏枪的沙滩，他给鬼子们比划了枪的形状。鬼子明白枪被抗日组织取走而且过了岸。
那个当官的鬼子朝对岸一挥长刀，他们就要过河去了。招妹被押着。招妹说，我操你奶奶，你们发疯难道也要我跟着疯？
但这事由不得招妹。鬼子找来了一只船。招妹被要求划船。招妹几次都闪出翻船的念头。但是那船很不容易弄翻，就算弄翻了，也未必能把所有的鬼子搞掉。鬼子来自东洋，那里有河有湖，他们一定会游水。招妹说，唤妹说我不是英雄，杀了你们的人也不算英雄，请你们说一句公道话，我是不是英雄？鬼子个个摇头晃脑，一脸茫然，他们这时非常想念为他们卖命的汉奸。招妹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就在大年初一杀掉你们，我看唤妹他们还敢说我不是英雄？他们算什么英雄，他们吃我的干鱼吃我的腊肉，还偷我的枪，算什么英雄？招妹的话鬼子一句也没听懂，鬼子不耐烦了，他们当中的一个捂住招妹的嘴强迫招妹住嘴。
到达对岸，招妹使劲往前跑。鬼子跟着，他们对招妹的行为大加赞赏。如果招妹会日语他们可能就要聘他当翻译。招妹跑着的时候有一股快感，能把鬼子遛着玩这本身就是一种快感。
这一路是丘陵，招妹很少来到河对岸，他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前方对他充满了诱惑。他最希望唤妹他们就在前方。唤妹他们已经有四条枪了，一定会把他带来的鬼子全部消灭。招妹其实跑不过鬼子，鬼子是军人，鬼子天天跑着，他们从东洋跑到了中国北方跑到了南方，招妹怎么跑得过他们。
招妹在前面引路一口气跑了大约四五里，他累了，为了给自己找个借口，他自我前跌。鬼子也在很短的时间内趴下了。鬼子的枪口分别对准了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鬼子对可疑之处进行了点射。招妹说，你们的枪法不错，能不能让我也过过瘾？他说是说，并没有伸出手去向鬼子要。鬼子分析了一会，就把招妹抓起来，说，继续往前走。
招妹的速度慢多了，鬼子也出现了极大的耐心，他们警觉的目光四下搜索。
前方是一个村庄，很小。鬼子速度放得更慢，他们猫起腰进入一级战备。这时候招妹被他们撇开。招妹坐在一个土堆上观看鬼子进村。
村里静悄悄。
鬼子分成几组包围了小村。
枪响了一阵。但是枪只从鬼子一方响起，招妹很失望。鬼子后来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比如弹壳和纸张。招妹也想，这里可能就是唤妹他们的大本营。是他有意跌跤鬼子枪响而救了唤妹他们。这也仅仅是招妹的猜测，后来也没有任何事实证明这里是抗日游击队的居所。
春天到来时，鬼子在玫瑰镇上实行了"良民政策"，招妹成为镇上的"良民"第一人。〖L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