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业随林馨如到餐室,匆匆吃了点晚饭,知吴越还要做作业,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夫妇俩锁了外门和铁门,乘上一辆路过的三轮车。车抵安洁别墅时,一辆警车呜儿呜儿地冲到前边。十来个警察跳下车,敲开铁门一拥而入,没一会就押着鲍国安出来,塞进警车后扬长而去。吴伟业看得呆了,被林馨如拉扯着才走进安洁别墅。柳玉洁正在嘤嘤哭泣。徐阿贵、阿贵娘子和鲍荣信鲍荣谊兄弟俩都站在旁边。柳玉洁见林馨如和吴伟业走进客厅,忙起身擦了眼泪,着急地说:“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国安突然被警察局抓走了,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林馨如示意了下,阿贵娘子去卫生间绞了条毛巾。林馨如让柳玉洁擦了脸,然后说:“你们都退下,安洁别墅发生的事现在对谁也别说。”大家应声知道,徐阿贵去守着大门,阿贵娘子回了厨房,鲍荣信和鲍荣谊都上了二楼。林馨如说:“伟业,把你知道的都告诉玉洁姐。”吴伟业叙述了事情发生的原委。
柳玉洁沉默了一会,转而又流起泪来,问道:“伟业,你是官场上的人。事已如此,你说我们该如何营救国安?”吴伟业说:“他们下手这么快,这是决然预料不到的。刚才我还与馨如商量要将此事告诉国安和你,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可到安洁别墅时,警车赶在我们前边了。”林馨如说:“伟业,玉洁姐要你想想如何营救国安。”吴伟业想了下说:“他们会给国安定什么罪,现在还不好说。可我们这边应该做好应对准备。时间还早,我建议把鲍国良、郑名三和徐根福都请来商量。”林馨如原想让柳玉洁歇着,她来打电话,可柳玉洁坚持往新丰坊和祥庆里打了电话。搁下话筒过了一会,鲍国良率先赶到。他着急地问:“朗朗乾坤,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情?国安代表新药业公会向政府请愿的事我也知道,那是全上海各行各业都参加了的,怎么不抓别人就抓了他呢?”吴伟业说:“鲍大先生,这事的诱因还在于他在不合适的时候收购了那些地产。”
鲍国良揪着头发坐上沙发,说:“当初我就说过,这事是个祸根,现在果然得报应了。”铁门又响了下,郑名三和徐根福匆匆跑进客厅,说:“我们真没料到鲍董会出事。”柳玉洁说:“事情已经出了,再吃后悔药也无用。现在人到齐了,大家坐下。怎么营救国安,各人想想办法吧。我的意思是该花的钱就得花,花钱消灾。”吴伟业说:“这事牵涉到政治问题,恐怕还不是花钱就能消灾的。”郑名三说:“就是汪伪时期的大汉奸,也都是经过审判后定罪的。鲍董犯事无非就是抄底买入那些房地产。买德邻公寓,买仓储大楼,买两条弄堂我都参与了,手续上的漏洞是没有的。要说他如何与日伪勾结,我知道这更是没有的。为了应对审判,我想应该先请好大律师的,还要写好辩护状,要把理由写得越详细越好。”鲍国良说:“我看郑经理这个建议切实可行。”郑名三拿出纸笔说:“大家回忆一下,八·一三后信谊药房和药厂为社会做了那些贡献,鲍董又为大家做了些什么?”吴伟业说:“上次我犯了书呆子毛病。他们一说国安的案子我就回避了。这次我不再回避,而是要参与办案,以便及时获取信息。”
坐在大班椅上的钟洋处长微笑了下说:“鲍先生来啦。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可我从材料中和照片上早认识了你。敝人姓钟名洋,是接收稽查处的新任处长。我看鲍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材,真是久仰大名呀。”鲍国安有点吃不准这位姓钟的处长那微笑和客套的真实含义。钟洋处长又笑着说:“鲍先生在上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快给鲍先生除了手铐。”待军警除了鲍国安的手铐,在他揉搓着手腕之际,钟洋处长说,“鲍先生,请坐吧。”鲍国安坐上靠椅,隔着写字台注视着钟洋处长,说:“钟处长,我为什么被抓进来?你得给我一个理由。”钟洋处长说:“事关党国的安定,有时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一定要给一个,鲍先生,你带头前往市政府请愿,向当局施压是触犯了大忌的。”鲍国安斟酌着说:“请愿是实,若要说向当局施压,这不是我代表新药业公会上书市政府的初衷。我觉得国民政府的这次币制改革确实过于偏激,我实在无法接受。而我作为新药业公会的会长,收集了全体会员的意见,写成书面材料向当局反映,这也体现了我的职责。无论从个人的或社会的角度看,我都应该这样做的。”
钟洋处长听了笑了起来,说:“鲍先生,我怎么说你呢。你或许在商业上是个有才华的人,可对政治实在太幼稚了。币制改革是蒋委员长定下的大事,遇到阻力他会像扫除挡车的螳螂一样把它们扫进垃圾筒里。鲍先生,你贪图一时痛快,可引起了高层的注意,你那条尾巴又被揪起来查看了下。”鲍国安说:“我无非在汪伪后期买过些房地产,可当时是按商业规则操作的,谁会料到后来政局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呀。”“人无远谋必有近虑。”钟洋处长似乎很欣赏自己恰当地引用的这句老话。他让出时间给鲍国安回味,然后说,“这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但鲍先生只要好好配合调查,我想出去还是有可能的。”听了这番绵里藏针的威胁,鲍国安感到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考虑再三,鲍国安说:“那些事情在抗战胜利后已经审查了结了。这次既然旧事重担,我可以配合调查。”钟洋处长笑道:“这就对了嘛。古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实在是有道理。
我问你,德邻公寓为何在被淞沪警备司令部征用后对你的处分没了下文?”鲍国安说:“前任叶处长还算宽容,在德邻公寓被征用后,又提出要信谊捐赠五百根金条作为军饷献给国民政府。那时我是被请来约谈的,我回去和董事会商量,决定服从接收稽查处的裁决。我们腾出了德邻公寓,凑足了五百根金条交来,此事才算摆平了。”钟洋处长说:“我这几天都在研究你的档案。材料里没有你向政府捐献五百根金条作军饷的记录呀?”鲍国安说:“我是捐赠了五百根金条的。至于淞沪警备司令部这边如何记录,我就不得而知了。”
钟洋处长眯起双眼问道:“你在递交金条时有没有收据一类的证明?”鲍国安说:“五百根金条不是小数目,我当然让叶处长签了字的。”钟洋处长问:“你那收条还在吗?”鲍国安回答:“还在。你若需要,请放我出去,我找到收条后送来。”“这事关系重大,我要让当事人与你对质。”钟洋处长皱起眉头想了想,侧首吩咐了一声副官。副官跑了出去,没一会引着吴伟业进来。鲍国安欲与吴伟业打招呼时,钟洋处长摆手制止了他,说,“吴将军,你在处理鲍先生的事情上是原始经手人。刚才我和鲍先生谈得好好的,现在出现了大问题。鲍先生说他接受稽查处的处罚,曾向国民政府捐赠了五百根金条作军饷,可档案中没有记录这件事情。吴将军你作何解释?”
吴伟业站着说:“接收稽查处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组建时,我是负责医药卫生这一块的工作。由于我和鲍先生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稽查处在查处他的案件时我申请了回避。”
钟洋处长说:“你就是回避了,可按常识分析,你对鲍先生的案件进程是了解的,最后的档案也归到了你的办公室。你难道没有检查过档案,又或检查过了没有发现问题?”
吴伟业说:“我检查过档案,也发现了问题。但我想此事涉及党国的机要秘密,且是上峰直接查办的,归档后我没再作多想。”钟洋处长点了下头,说:“我明白了。现在就去取你那张收据吧。”
转瞬间警车返回了淞沪警备司令部。鲍国安递上收据,钟洋处长让吴伟业过目。吴伟业确认是前任稽查处叶处长的笔迹后,鲍国安被送回原来关押他的房间。钟洋处长问道:“你既然不知情,那么这五百根金条是被这家伙私吞了。这件贪赃枉法的事必须尽快查明,不能让一个违法分子漏网。你可知道他现在调到了何处?”吴伟业说:“调到了市政府的外事处。”钟洋处长拨打电话后脸色显得非常凝重,说:“这家伙被委任为中国驻英国领事馆商务参赞,近期就要出发赴任。”吴伟业说:“他既然干下这件贪赃枉法的事,就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知道他在上海的住所。请钟处长开具一纸命令,让我带几个兄弟去将其抓捕归案。”钟洋处长问:“你有信心办好这件事情?”吴伟业坚定地说:“我行。他就是将金条藏在外国银行的保险柜里,我也要找到那把开锁的钥匙。”钟洋处长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自己提笔写了一纸抓捕命令。他将手令交给吴伟业,并让副官跟随,命令说:“全体军警都听吴将军的指挥。”
吴伟业沉着脸带领军警上车,喝令出发,他就指点着警车直扑叶处长的住所。钟洋处长得到的信息丝毫不差。叶处长谋到一个外交官的美差,已收拾了细软,将行李打包,正美滋滋地盘算着乘邮轮走海路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抵达伦敦。吴伟业带着军警冲进门时,这令叶处长大吃一惊。他一把抓了吴伟业的手问道:“伟业兄,这是唱的那出戏呀?”吴伟业甩开他的手,喝令将叶处长和家人都抓了,军警就将屋里的人都铐了起来。吴伟业喝令搜,军警们便动起手来。他们将叶处长的口袋摸遍,没发现有用的文件,但找到了钥匙。他们用枪托一拍,叶处长马上乖乖地打开了保险箱,可箱内空空如也。他们打开装细软的牛皮旅行箱,箱内虽有些值钱的东西,但没有大量的金条。他们打开捆扎好的所有行李,一件件地抖,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掏,搜到最后也没发现金条。吴伟业打量靠墙码着的一摞纸板箱,问道:“这里边是什么东西?”叶处长小心回答:“装的是书,准备到伦敦后读的。”吴伟业问一个军警要了把匕首,一刀划开纸箱,里边果然是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精装本书籍。
吴伟业站起身,与副官商量了下,就让军警砸护墙板,揭天花板并撬起了地板。待一群如虎似狼的军警将满屋子撬成一座垃圾场后,仍然没有发现叶处长所私吞的金条。吴伟业努力推理他会将金条藏在何处——藏在银行的保险柜内,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但一旦东窗事发,所有的赃物马上就可收缴国库。如果已兑换成外币汇到国外,安插在银行系统的特工也会有所发现。如果是埋在地下,那在这多事之秋若干年后回来再能找到的概率并不大……从种种迹象分析,这批金条随身带着的可能性最大。吴伟业回头打量书籍,心头灵光一现。他用匕首挑开捆扎着书籍的麻绳,提着绳头轻轻一抖,整捆书散落开来,只看到横七竖八的金条从书页里掉落下来。吴伟业拿起一本书看,原来前处长在精装书中间挖了凹槽,将金条镶嵌在凹槽中。吴伟业命令将所有书籍拆散检查,果然找到了大量金条和其他贵重物品。副官清点了下,总数竟超过了五百根。叶处长见事情败露,人就瘫软下来。吴伟业命令将金条和贵重物口装入两只牛皮旅行箱,又将其他东西装上车。待增援车辆到了,便将一干人犯押解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