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国安问:“怎么去延安,你有途径吗?”柳玉卿说:“我们报馆常有人失踪,过些日子就传言到了延安。我估计他们是有秘密通道或者接应人的。可我进报馆后一直研究摄影技术,连中共的外围组织也没参加。怎么去延安,还要靠姐夫牵线搭桥呢。”鲍国安说:“我没动过去延安的念头,我怎么就能为你牵线搭桥了呢?”柳玉卿说:“你介绍我认识的叶晓珍跟我说过,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她,可我不知道现在到哪儿去找她。我估计你和她保持着联系的。”鲍国安和柳玉卿回到主楼内,柳庆轩看着两人神情愉悦,问道:“决定去留学了?”柳玉卿说:“被姐夫一劝,我觉得有道理,应该听爸爸的话去法国留学。”柳庆轩说:“这就是了。明天你去报馆辞了职,可着手留学的准备。我让朋友陪你去法国领事馆办理签证。”柳玉卿说:“法国领事馆离姐姐家也近,姐夫答应陪我办签证,就不必惊动别人了。”柳庆轩说:“也好。乘你姐夫有空,这几天还可以补习些法语。”
吃了晚饭与父母告辞,乘上车后柳玉洁问:“玉卿这么容易就被你说服了?”鲍国安苦笑笑说:“哪里呀,是我被他说服了。你知道他决定去哪儿?延安。”柳玉洁听了颇感意外,问道:“那玉卿怎么说是去法国呢?鲍国安说:“那是他串通了我一起瞒爸爸的,现在你知道了,你也得帮他瞒着。”柳玉洁说:“我知道去延安很难的,你怎么帮他的忙?”鲍国安说:“玉卿想得比我还周全。他让我联系叶晓珍,说她肯定知道去延安的路径。”柳玉洁说:“如此看来,他想去延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鲍国安说:“你也不想想玉卿是吃什么饭的,他可是个有理想的人。”
车到劳尔顿路的新丰坊,鲍国安回家就写了封短札。他找出叶晓珍留下的邮箱地址,思量一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走出新丰坊,将信封投入最近的一个邮筒内。鲍国安原以为要等上好久,殊料翌日下午叶晓珍就打来电话,约他到绿屋咖啡馆见面。鲍国安如约前往,进了咖啡馆想订个厢座,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叶晓珍已站在二楼楼梯口在向他招手。鲍国安上楼,随叶晓珍到厢座坐下。他看叶晓珍人消瘦了些皮肤也晒黑了些,想问她近期到哪儿去了,叶晓珍却向他摆了摆手。待服务生端来咖啡且退下后,叶晓珍才说:“我刚从苏区回来。自从红军北上抗日后,国民党部队和还乡团在当地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老百姓真是堕入了苦难的深渊。我这次是路过上海,很快就要北上的。你写信告诉我有事,是什么事,说吧。”鲍国安说:“那还真是巧了。柳玉卿参加了报社的采访团,到华北一带采访了些前线新闻,回上海后他到处宣传全民抗日。我岳父怕他出事,欲送他去法国留学,可他却想去延安。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时,岳父把我叫去劝说,玉卿反而把我给策反了。他虽然投身抗日宣传,却没和你们地下党有所联系。他想去延安,只能请你帮忙了。”
“行,我可以带上他。”叶晓珍注视着鲍国安说,“不过,我还另有任务。”鲍国安说:“我能帮忙的尽量帮忙。”叶晓珍笑了起来,问道:“消炎药的研究有结果了吗?”鲍国安摇了摇头说:“没有。再说,林馨如结婚怀孕了,马克·杰菲离开了药物研究所。研制新药的工作量太大,短时间内很难突破。”叶晓珍说:“林馨如结婚了?那就好,新郎是谁?是那个当了国民政府小官的留美博士?她已经怀孕了,说明婚后生活幸福,应该对我不抱敌意了吧?”鲍国安问:“这你也感觉到了?”叶晓珍说:“别说革命者,就是普通女性,对此也是很敏感的。”鲍国安问:“你说的另外任务是……”叶晓珍说:“上级要我招募一些药剂师和制药工人前往延安。”鲍国安说:“现在就可以去,坐我的车。”叶晓珍说:“不行,那目标太大。你可以多通知些人,我们晚上再见。”
等叶晓珍离去后,鲍国安往柳家花园打电话,告知岳父让柳玉卿来蓝屋咖啡馆,让他带上所有证件,马上可以陪他去法国领事馆办理留学手续。鲍国安在厢座里等了一会,柳玉卿即兴冲冲乘车到了。鲍国安听见他在询问服务生,也到楼梯口喊了一声。柳玉卿奔上二楼,高兴地问:“姐夫,你联系上叶晓珍啦?”鲍国安把下午和叶晓珍见面以及晚上的安排说了下。柳玉洁一边感叹革命家效率奇高,一边叮嘱先生和弟弟凡事都要当心。吃罢晚饭等了一会,看夜色笼罩了整座城市,弄堂口亮起了灯光,鲍国安和柳玉卿走出新丰坊,前往药厂去听叶晓珍的招募动员。
林先生独自一人突然来到上海,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林先生在林馨如结婚时来上海,发现吴家老屋离十六铺码头很近,住了几天就把周边环境摸熟了。此番前来,他带了些宁波特产醉蟹糊鳗鱼干等。他没拍电报,也不要人接站,乘了一夜的轮船,清早从十六铺码头上岸,悠悠晃晃就走到了吴家老屋。林先生进了门环视四周,笑着问道:“我女婿呢?他怎么不在家?这么早就上班去了不成?”“伟业去南京参加一个国民政府的培训班,大概也快回上海了。”林馨如笑着问道,“爸爸你怎么会想到来上海的?离开宁波前为什么不发个电报,好让女儿到码头上来接站?”林先生摆了下手说:“我得知自己快要当外公了,心里就高兴得要死。宁波老家样样都好,可我放心不下你呀。想怀了孕需要有人照顾,于是我就买张船票来上海了。看我似算准了来的,还真不知道我女婿不在家呢。”林馨如笑笑说:“鲍家姆妈早考虑到了这些,派来根娣服侍我,伟业不在上海时也可陪伴我。
爸爸放心,女儿在上海一切好好的,用不着你老人家担心什么。”林先生脸上有些不自在,说:“我不请自来,是多余的啰。”林馨如陪着笑说:“哪有多余的事。女儿家就是爸爸的家,爸爸想来就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屋子太大了,虽然有根娣陪我,可到了晚上就不敢走动。爸爸来得正好,你来多住些日子,白日夜里人气都足了。”林先生咧开嘴笑,说:“这才差不多。”林馨如问:“爸爸喜欢吃什么?让根娣出去买份早点。”林先生说:“不用了,我刚才在十六铺码头已吃饱了肚子。”林馨如说:“那我打电话请个假。今天不上班了,在家陪爸爸。”林先生问:“结婚后你做了官太太,还用得着上班吗?”“我在家觉得冷清,药物研究所也需要人手,还是上班精神充实些。”林馨如笑了起来,说,“说这话没意思。爸爸,我让根娣多买些菜,中午请大家都来喝酒。”林先生说:“千万别兴师动众的,我这人也喜欢清静的。”林馨如笑笑,往信谊药房打电话请假,也没说父亲来上海的事。
徐根娣挎了竹提篮出门,林先生跟了去。他随徐根娣在菜场逛了一圈,基本就了解了上海的菜蔬鱼肉市价。回到吴家老屋,林先生说:“上海物价比宁波贵了许多。单靠我女婿一个人的薪水倒是过不了宽松日子。你要上班,我也可以为你们想想办法。”林馨如问:“爸爸想到上海做生意吗?”林先生笑笑说:“想是想过的,但具体做什么生意却还没想好。”林馨如随鲍老太住时曾学过烹调,徐根娣手脚也勤快,两人很快烧了一桌宁波风味的菜肴。林馨如又让徐根娣去买了一坛绍兴黄酒,中午就陪父亲吃饭。林先生喝了一小碗黄酒,再怎么劝,他都不肯多喝。林馨如笑道:“等伟业回来,陪爸爸好好喝两杯。”“人生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林先生说罢,吩咐徐根娣说,“过会你回鲍老太那里,就说我下午去拜访她。”父亲从宁波老家来,到了上海就去拜访鲍老太,林馨如觉得十分正常,也就不问为什么。她安排父亲到她结婚时来住过的房间休息,说:“乘了一夜的船,又说了一上午的话,爸爸肯定累了,你好好憩一会吧。”女儿悄然离开了房间。林先生躺在红木大床上,盖着散发出太阳气味的被褥,眯着双眼看花格窗里透进的斑斓光线,这感觉真叫是好。那还是第一次乘女婿的车来到这里,他一眼看到高大巍峨的一圈老屋,那时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想上海乃是寸土寸金之地,女婿和女儿结婚后就是生养一屋子的小孩,一家人住这大屋子还是浪费了。捧着金饭碗而吃咸菜萝卜干,这未免有些不开窍。他此番来上海,名义上是为了照顾怀孕了的女儿,实际上就是为了启发女婿如何借屋生财。君子爱财,只要取之有道嘛。
睡了午觉,林先生觉得精神清爽。他起身洗漱了,将带来的醉蟹糊和鳗鱼干分出一些,与林馨如出门,叫了辆三轮车前往北四川路。到了祥庆里的鲍家,鲍老太迎着,林先生将礼物双手奉上。鲍老太说:“林先生能来已是给我面子了,还带什么礼物。”林先生说:“就是些宁波土产,也不值什么钱的。”鲍老太将客人迎入客厅,徐根娣递上茶来。林先生问:“鲍家姆妈原先住在同庆里的,现在怎么搬来祥庆里了?”鲍老太说:“馨如出嫁后我一个人住觉得冷清,就搬来国良家住了。再说娘和儿子住在一起,起居上有照顾外,还辞了保姆,可节省一笔房租呢。”林先生说:“这倒是打的居家过日子的算盘。”鲍老太问:“馨如,这几日反映好些了吗?”林馨如说:“基本上没什么反映了,只是觉得胃口奇好。”在厨房料理晚餐的陈婉芬探头说:“吃得下尽量吃,现在是要供应两个人的营养了呀。”鲍老太说:“也不能吃得太多,营养够了就好。
馨如骨胳小,胎儿大了生产难的。”陈婉芬说:“现在医学发达,仁济医院都有剖腹产了。产道养不出,可以象杀鸡一样,剖开肚皮把孩子捞出来的。”林馨如说:“嫂嫂别说了,怪吓人的。”鲍老太笑道:“你做阿嫂的不要开这种玩笑,以后不许讲了。”陈婉芬笑嘻嘻地折回了厨房。待女眷们说够了话,林先生这才满脸堆笑地问:“鲍家姆妈,你说可以节省一笔房租,你住同庆里时,难道房租很贵么?”鲍老太说:“也贵也不贵,每月五块法币,也就是五块银元。”林先生说:“这不算什么呀。国良和国安都是挣大钱的人,五块钱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依了我,就住同庆里,住得宽敞,人舒服呀。”鲍老太问:“林先生是想借那房子住?这好办,等国良回家了,我跟他说,让他领着你去向房东借,熟人好办事嘛。”林先生摆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女婿家的房子大得很,足够我住的。再讲,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一个人睡觉只要三尺宽的一张床就够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