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祸福相依,祸兮福所依,祸兮福所伏,公平,平衡等等,我现在脑子里全是这些。是啊,上帝怎么会给我巨大的幸福的时候不给我一点不幸呢?否则上帝怎么来显示她的公平呢?不过这次的公正却给我的打击实在太大太大,我的生命一下子枯萎了。
这么多天,一直没收到慧慧的信,我每天开邮箱看到未读邮件是0时心里非常失望和难过。尽管我每天去信去问她,短信或者邮件,还是没有慧慧的一点回音,甚至连个短信也没有。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非常难过和不安,隐隐的,我心里涌满了对慧慧的担忧,我担心慧慧是不是出事了。这种预感非常强烈,甚至强烈到了我连觉都睡不着了。那几天我发疯似的,什么也干不了,每天坐立不安的。终于在第八天,慧慧来了封信。但当我看到一封未读邮件时,并没有以前的那种激动和幸福,相反,更大的不安在我心里弥漫起来。人真的是有心灵感应的,尤其是在两个深爱着的人之间。我看了慧慧的信后浑身冰凉。我深刻地意识到,我和慧慧的爱情船遇到了海盗。那天夜里,我就做了奇怪的梦,我和慧慧幸福地在一起,之后,我们一起睡下了,半夜我忽然被尿憋醒了,我方便后却惊奇地发现慧慧的身上密密麻麻地全是白蚁,慧慧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地方看得见皮肤,而且白蚁还从慧慧的耳朵鼻孔里不断地跑出来。我一下子抱住慧慧,痛苦地大叫着。我被自己叫醒了。
下面是慧慧的信。
亲爱的斯尧:我的爱人,你是我永远的爱人啊!你一定要爱我呀!只有你的爱才能救我呀!我犹豫再三还是给你写这封信。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觉得我们这么相爱,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斯尧,你看了后一定要帮助我,让我度过难关。一定要爱我!
(看到这儿,我浑身冰凉,我感到灾难落到了我身上。我心里的感觉就像一次空难,就像坐在飞机上,感觉飞机正从高空堕落,我恐惧极了。我继续看信。)
事情是这样的:7月13日快下班时,他,就是那个曾经非常爱我至今仍对我说非常爱我的处长找到我,说晚上有一个应酬让我陪他一起参加。我很吃惊地看着他,觉得非常奇怪,因为自从我结婚后,我们从来也没有联系过。因为我的态度他很清楚: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联系。他这么郑重地来到我办公室向我发出邀请,我有些紧张,也不想去。但那天下班他来到我办公室时,表情特别郑重和诚恳。这时,我们办公室已经没人了。他说,今天晚上是他的一个重要聚会,甚至可以说是他这一生的最重要的聚会,所以一定要让我陪他去。他这么说的时候,满脸的紧张和期待,同时我还看到了他对我那深深的爱情。我认识他到现在还从来没看到过他这种表情。我说,我不去。这时我心里就是想着你。但他说了情况后,我就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了。我心想,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有你的爱情我什么也不怕。车上,他说,今天是常务副省长林副省长和他一起吃饭,没有别人。
我一听,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奇怪他和林副省长吃饭为什么一定要我去陪?我们来到了纽约宾馆。我看到林副省长后,心里的紧张在林副省长和我说话时握手时全消了。我感觉林副省长是个平易近人的人。我奇怪吃饭怎么在套间里?我没有多想。我们吃得很干净很简单,没有一点铺张。我们喝的是张裕干红。席上的我没有说话,只是附和着笑笑,林副省长非常儒雅,说话非常有气度,让我感觉不像个官员倒更像个学者。我一下子被迷住了(亲爱的,我这么说你别生气,那种迷住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那晚上我非常开心。之后我觉得头有些晕,心里发热。真的很奇怪,我才喝二杯红酒,怎么会头晕呢?平时,我的酒量还是不错的。而且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冲动,那种非常想要的冲动。那时我特别想你,我想给你打电话,但想到处长曾说过,让我吃饭时别和外面通电话。我本想到卫生间给你打个电话,但想想处长反复交待说不要打电话,我就算了。我心想毕竟是陪副省长吃饭。
我想着吃完饭马上就让你来接我,然后就……可是我竟然很快就醉了。我被他们扶到了床上。我很快睡着了。可是一会我就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梦,梦中,你来了,我们拥抱在一起,然后你就要我了。我们来得非常高兴非常幸福,我甚至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不断地要你,要了一次还要二次三次……我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而且是全裸着。我心里一阵紧张,猛地坐了起来。我是习惯裸睡,但昨晚我怎么会睡在这里的呢?我仔细地回想着,慢慢想起来了,是昨晚陪处长一起吃饭,酒喝多了。我心里责怪着自己怎么这么不当心,出这种丑,同时努力在想,昨晚酒多后的事情,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我却想起了梦中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出事情了。我就起来冲澡,这时我觉得下面特别痛,火灼一样的痛。我奇怪,我们做爱已经11天了,下面的痛已经好了,怎么这天早上会加剧呢?我以为是错觉,我又摸了一下下身,确实火灼一样的疼痛,我忽然恐惧地想到是不是处长昨晚上在和我……我悔恨痛苦痛恨到了极点。我哭了很长时间。那些天我都不敢和你联系,整天心里慌慌的。
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处长又让我陪他去吃饭。我心里充满了厌恶,像吃了个苍蝇一样难过。我没理他。处长说,不是他想让我去,是林副省长想让我去。这时我才明白那晚上可能不是处长而是林副省长。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但我还是不想去。他说,你想想,你得罪了林副省长有什么好处呢?现在随便找个理由让谁下岗不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要真的下岗了,你的日子就难过了,起码你连小孩的入托费都交不起。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紧张。一时什么主意也没了,脑子一片空白。为了让小孩有一个好的发展,我给小孩找了个很好的幼儿园,收费非常贵。真要下岗了,我哪来钱啊!
斯尧,我感到恐惧害怕,感到像落入深渊里一样无助绝望。但我却不得不去。处长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全盘告诉了我。我愤怒地骂他无耻。这时我的眼泪流成小河一样。我在车上哭了很长时间。在我终于停下来时,处长又说,正因为你会为被人睡一次而这么哭,林省长才会喜欢你。他要的是良家妇女,而且要的是那种在床上疯狂的良家妇女。林省长已经很喜欢你了。你能得到林省长的喜欢你以后会怎么样呢?你自己去想吧。林省长是什么人物,年青、英俊、儒雅,有多少女人想要贴上去。
斯尧,你说我怎么办呀?
看了慧慧的信。我心里产生了极其复杂极其混乱的感情。刚才看到“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我看到这句话心里被震怒了。就因为是副省长和她就“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那爱情,神圣的爱情到哪去了呢?那尊严那人格到哪去了呢?我愤怒地把手上的水杯砸了出去。恐惧的碎裂声让我清醒了些。现在我平静得浑身冰凉,仿佛觉得自己的心都不跳了。哀莫大于心死,我脑中流过了这句话。我对慧慧没有一点不满,没有一点怪罪慧慧的想法。遇到这种情况慧慧这么个小女人能怎么办?现在慧慧来信问我,让我帮助她,我又能怎么办?实际上我说什么也没有用。我想起了省水务厅那个被厅长看上的女人的遭遇,慧慧不听话的结果肯定比水务厅的那个女人更惨。我觉得自己快病倒了,虚弱得坐也坐不住。我一头裁倒在床上,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用脚脱了拖鞋。我心痛得浑身都冒出冷汗,还伴随着恶心,立刻,我吐出了许多浊物。然后晕呼呼地睡去。我是被自己冷汗惊醒的,是湿透了的内衣把我冷醒的。这时,我听到了手机振动了,我一看,已经有三条信息,我打开一看,全是慧慧的,就一句话:邮件看到了吗?快回信,我爱你。
我没有给慧慧回信并把短信删掉了。
我的身体跨了。妻子看到我这样,非常着急,她一定要陪我去医院看病。可我清楚,没什么好看的,但妻子一定要让我去。我鼓足了最后的力气对妻子发着火但却无力地说:我不去!妻子看到我的表情,吓坏了。她立刻给我的一个当医生的朋友打电话,妻子在电话里的语调几乎快哭了。妻子让她来家里替我看看。一会儿,医生来了,替我检查了一下身体,她非常吃惊地说,斯尧,你身体一直这么好,怎么回事?心跳这么弱,血压这么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连话都说不动。妻子火了,说,刘医生来给你看,你到是说话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对刘医生说,可能是连着看世界杯赛,又写东西,太累了,写虚脱了。刘医生说,那就好好睡一觉,恢复一下。刘医生又对妻子说,让他好好好睡一觉,看看睡足了能不能恢复,若还没好转再给我电话。刘医生又对我说,写东西不用这么拼命的,当成爱好就行了。
第二天,我让妻子代我向单位请假,因为我打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妻子问我她要不要陪我,我摇摇头。妻子一定要陪我,我发火了她才打消了陪我的念头。妻子把我吃的饭菜烧好。妻子替我煲了一个鸡汤,鸡汤里放很多东西,用电煲恒温,又替我把饭烧好,也是用电煲温着。之后吻吻我,说,有事给她打电话。妻子一定没看出我生命大限的临近。
这时我想到了王郁云,我才明白实际上上帝是给我安排了一个很好的红颜知己的,就是王郁云。但我知道,我已经错过了。因为我清楚我的身体跨了,我的意识强烈地告诉我,我生命的大限已经来临。我给王郁云打电话,让她来我家。她听到我虚弱的声音紧张得语调都变了。她看到我后,泪水一下子滚了出来。她哭着说,你怎么啦?斯尧,你怎么回事?我让她陪我一起去银行,我提出五万元钱给她,虚弱地对她说,一定要把孩子培养好。她不肯要,但看到我发火的脸色她脸上出现了和我妻子一样的表情。我无力地对她说:“我才想明白,上帝替我安排的红颜知己实际上就是你,我下辈子一定要守着你。
”王郁云泪流满面,她激动而又悲伤地说:“斯尧,我的好弟弟,你一定要好起来,斯尧,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笑了笑,很苦涩,我无力地说:“我快要到天国去了,我可以把这绝望的爱情带到天国去了,我可以把这绝望的爱情永远保留在心里了,永远永远伴随着我……”我喘了口气,“可是我是多么希望能通过时间隧道的虫洞,通过爱因斯坦的罗森桥回到过去那纯朴的社会中去啊!那里没有那么多肮脏,没有那么多腐朽,没有那么多无穷无尽的忧伤,那里有美丽的克里特岛草原,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可以生出美好和理想。我也一定能获得美好的爱情……”我已经没力气说下去了,虚弱地闭上眼睛。“斯尧,我的好弟弟,你别胡思乱想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王郁云泣不成声。
我在家躺了三天,三天里我除了打开电脑看有没有慧慧的信,什么也干不了,还是坐也坐不住,我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在一点一点衰弱下去,我都能感觉到我的血液在一涌一涌地流出我的身体,我的眼前是黑暗还是黑暗。慧慧连着给我发五封信。全是一句话:为什么不回信?
暮色像灰色的潮水从窗口涌进来,逐渐把房间里的一切淹没在黑暗中。我的心情也像这黑暗一样。我看着黑暗中的墙上那幅书法字,那是斯尧替我写的,尽管看不清楚,但我还是清晰地看到斯尧那手漂亮的充满骨力的柳体字,他写的是南唐皇帝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首词,我不喜欢斯尧写这首词,但斯尧说,我只会写这首。我转过头看着那已经完全黑透了的天空,我的眼光向更远的天空看过去看过去,我看到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我的心里也是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我把头转回来,看着电脑,为什么不回信?这就是斯尧U盘里留给我的最后几个字。这句话是慧慧问的。黑暗中我又仔细端祥着慧慧那张并不漂亮的照片,心里仿佛被钝器砸着,闷痛闷痛的。我的心境也被斯尧的故事弄得糟糕透了,心灰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我还是不明白,这么热爱生活,看上去这么阳光这么健康的斯尧,怎么就这样死了?这时我脑中突然想起斯尧写过的一首“脚下的光芒”的诗,其中一句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了斯尧的心境:把光芒踩在脚下永远永远是否黑暗和死亡是幸福和爱情的归结很长很长时间后,我从沙发上站起来。黑暗中,我蹲好马步,打了三十下直拳。“好了,我自己得振作精神……”黑暗中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