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时照一行趁机逃之夭夭。
可是他们没走多远,播州的那边尘土飞扬,一队骑兵径直冲过了桥来,马蹄踏在木头的桥面上咚咚咚地想,如同惊雷滚动,战鼓齐鸣一般。
风雨桥晃动了起来。
“完了!”张时照和几个女子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是杨应龙领着二十来匹快马赶到了,播州兵纷纷让到桥面两边。
这魔头的鬼头刀一摆,一阵秋风落叶,挡道的水西人中,四五个头颅便在水西桥头上滚落着,骨碌碌,如同几个秋葫芦瓜。
他后面的兵勇一路赶杀彝人。原来虎入羊群之中,就是这般模样。几多救人热场,瞬间化着冤鬼。
宋世杰和罗承恩合力迎战杨应龙。只听当当两声,他们虎口发麻,兵器不翼而飞。
“给我绑了,”杨应龙的一声断喝,山崩地摇。
跟随的士兵一拥而上,把宋世杰、罗承恩还有坐在那边的张时照五花大绑,
好容易才进入了水西地界的逃难者又被押过了播州这边的桥头来。
杨应龙就在偏岩河北岸的风雨桥那边大喊大叫:“杀子之仇,夺妻之恨,今天一并要报,来人,”他指着宋世杰与罗承恩的老婆还有几个女眷,“大家给我上,上不了的吃我老杨一刀”。
手下的苗兵们吵吵嚷嚷争先向前。
觉得天昏地旋的宋世杰一下子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罗承恩用后脑猛击捆绑自己的树干,两人就这样咽了气。
在杨应龙狂笑声中,张时照突然发疯了,大笑着,大叫着。
杨应龙叫人放了他。他一偏一倒上了偏岩河桥头,翻过桥栏头朝下栽进河里。
秦良玉讲述到这里时,张玲儿已经在何思的怀里泣不成声。
“哦!都说多心不义必自毙,杨应龙早晚是要遭报应的呢!”马天德赶紧转移开话题,“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往前看,只不知石柱现在怎么样了?”
“由于马宣抚使不知死活,马千乘在逃无法定罪,渝州知府只得上表朝廷,暂由秦梦瑶代行宣慰使之职,”秦良玉说,“杨应龙这次在偏桥行凶杀了水西人,水西和播州算是结下了梁子。听说播州派出田雌凤去收买、说服水西,水西没有收他们送去的银子,这倒是让秦宣抚使他们安全了呢!”
“我爹?”马千乘听说了秦宣抚使几个字,心里一愣。
“是的,秦宣抚使、秦刺史同知,还有秦家大将陆林虎都在水西呢!”秦良玉说,“我师父和以及两个兄长一个弟弟每天都在外面打听着消息,把一切都探听得一清二楚。”
“那么杨应龙有什么动向呢?”马千乘问。
“杨应龙这阵子正在化重金托邱成云向朝廷谢罪呢!他一次又一次的作恶,一次又一次的受到朝廷宽大,还以为总有好果子在等着他!”
“只不知这次朝廷对杨应龙又是什么态度啊?”马千乘又问了一句,接着说,“朝廷对其它地方毫不留情,对这个杨应龙倒是够宽容的呢!”
“我看是此一时,彼一时吧?”秦良玉说,“过去宽容他,是其它地方的事情棘手,万历皇帝欲擒故纵呢!只要朝廷腾得出手,一定要在西南推行改土归流,加强统治的,这个时候碰触了朝廷底线还能得到宽容,杨应龙是妄想!”
秦良玉的猜测一点也没有错。
原来明神宗朱翊钧幼年即位时,其母慈圣太后训子严厉,身兼老师和首辅的张居正大权在握,处处掣肘。
他们一心一意要把万历培养成具有儒家道德标准的圣王,让万历的一举一动都必需仿效先贤古圣。却没想到这种完美的道德要求居然扭曲了年轻帝王的心理。张居正一死,神宗亲政,便立即扔掉了身上的道德枷锁,排除了儒家思想培养出的官僚队伍,任用宦官,荒淫逸乐,独断专行,加重赋税,使民怨沸腾,大明很快跌进了昏暗之中。
秋天的一日,北京笼罩在寒气里。
万历在后宫与郑贵妃就着炉火推杯把盏。一贴身太监进来,在神宗皇帝面前跪下,把手中的托盘举过头顶,说:“奏陛下:有来自贵州、四川的密奏。”
万历随手捡起了其中一封展开,上面却是用血书写的一段文字——
贵州巡抚江东之,上疏我皇万岁万万岁!
播州宣慰使杨应龙部长期危害一方,轻视皇威,住所僭越。常年滋生事端,数次聚众谋反。臣几次上疏,请发天兵剿灭,奈何四川巡抚王继先常以安抚为计。我皇宅心仁厚,不忍伤及无辜;逆贼愈益骄狂,狼子野心不减。近期杨氏突袭贵州,烧杀淫掠,致使蒙水以东血流漂杵,领兵都司杨国柱,指挥使杨庭栋,经历潘汝资等,身首异处;八千兵士,尽为冤魂。微臣以为再任其坐大,恐危及我朝江山,扬汤止沸不如去薪,割痒之痛胜似养毒。唯望我皇发天兵剿灭贼寇,最终改土归流,维护大明江山。
“这——”万历朱皇帝沉吟良久,却一拍几案,大叫了一声,“好!“
神宗皇帝这一拍,让下跪着的太监惊慌失措,一向深知万历秉性的郑贵妃也花容失色。
原来这位神宗,虽不勤于上朝,却不是百事不管;表面挥霍荒淫,暗藏计谋于心。
万历二年,他命令四川总兵刘显扫荡了川、滇、黔边境的僰人部落;万历二十二年,他亲自督军宁夏,扫平了哱拜叛乱,让妄想借尸还魂的蒙古残余土崩瓦解,解决了明朝来自于外部的最大威胁。
反思国内隐患,最让他忧心忡忡的还是西南。
那是彝苗和许多少数部族世袭之地,雄关漫道,易守难攻。虽然隶属大明管辖,但其地之民只知其主子不知皇帝,俨然一个独立王国。给予土司好处以安其心的做法终究是扬汤止沸,一劳永逸的办法还是张居正提出的“裁撤土司,改土归流”。
要“改土归流”必定会遭受彝苗土司反抗。对此,神宗皇帝可谓煞费苦心。深思熟虑后,神宗决定了“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八字策略。
“实施这个策略,先得挑起了土司之间的内部矛盾。”神宗皇帝想,“水西和永宁同是彝族部落,又世代姻亲,它们的关系无懈可击。唯有这播州苗族首领杨应龙,为人狠毒凶残,凭着一身蛮力和功夫,专事杀伐。本欲早图,一则其屡建奇功,伐之师出不义;二则留之祸害水西和永宁,可使相互内耗;三则让其积累民怨,使人人视其为反臣贼子。四则倭寇近几年入侵朝鲜,若不集中兵力援朝抗倭,必将成为祸患。”
“我这十几年来对播州刚柔兼济:密令贵州巡抚江东之派兵攻击,却让每战必败;又让四川巡抚王继光暗中安抚,让他认为朝廷软弱。总之,我已经给杨应龙留足了面子,做够了铺垫了!”万历冷笑了一声,“现在外患已平,这蛮子鼠目寸光,不知道这是骄兵之计终于跳出来找事,西南的问题可以解决了呢!”
万历拍案好之后,不看诚惶诚恐跪在地上的太监,也不看惊慌失措簌簌发抖的郑贵妃,只在后宫倒背着手,来回踱起步来。好一会儿他才站定身子,叫道:“宣都御使李化龙入宫议事——”